爹……”祝芙被麻媒婆的話說得心裏老大不舒服,便扭頭看向那坐著的人,想他是不是能為祝華說幾句話。
到底是嫁女兒的,就算男方家已經走了,但這可是關係到女子一生的大事,怎能辦成這個樣子呢?
祝繁跟荷香以及麻媒婆都在屋子裏坐著,這會兒聽祝芙要祝諫拿主意,於是大夥兒的視線就都集中在了祝諫的身上。
祝諫皺了皺眉,臉上沒太多表情,隻道:“既然規矩如此,便按著規矩來。”
麻媒婆一聽,立馬就鬆了一口氣,心想這冥婚本就不好做,她做這個都幾十年了,哪一戶人家不是這麽過來的啊,隻是這回,倒是沒想到那丫頭竟然才那麽大點兒就已經……
想了想,麻媒婆歎了一聲氣,說:“唉,世事無常,你們也得想開些,小姑娘本來就不好受了,嫁過去了這輩子也就隻有你們這些娘家人可以依傍了,你們若是再愁眉苦臉的,小姑娘的日子就更不好過了。”
想她做陰媒這麽些年,卻還是頭一回見一大男人死在一個不過十三歲的小姑娘身上,這該說是這男人倒黴呢,還是這姑娘太要人命呢,小小年紀就有把男人往死裏迷的勁兒,長大了還了得啊。
麻媒婆的勸慰並沒有讓屋子裏的人心情好多少,祝諫依舊是那副表情,看上去冷冷的,祝芙則是一臉憂心,連眼眶都紅了,唯一沒什麽感覺的估計也就隻有祝繁跟荷香了。
婚配的日子定在三日後,村長老頭子怕的就是女方家反悔,所以特意叫人把日子看在了最近的一個,為此前幾天裏準備的事物可一點不少,也匆忙得很。
對此,祝諫並沒有反對,因為他本就對這件事上了頭,自從事情發生後就再沒管過祝華,這個女兒,這幾回算是把他的心傷得徹底,且他一點都不想被村長老頭質疑,所以村長老頭提出要求時他半句反對的話都沒說。
麻媒婆在屋子裏待了約莫一個時辰,將成親那天的規矩仔仔細細給屋子裏的幾人說了一遍。
依著規矩,被休離的曹春花是沒有資格進來送祝華出嫁的,祝諫身為一個大男人,好些事情又插手不得,所以這事兒自然就落到了身為姐姐的祝芙和祝繁身上。
祝繁百無聊賴,祝芙倒是對這事兒上心得很,就跟當年聽她們爹講課似的,就差沒用個小本子記下來了。
麻媒婆走後,祝繁扯著荷香本來要去自個兒的屋子的,但才起來就被祝諫叫到了他的書屋。
祝繁癟了癟嘴,想說她跟他沒什麽可說的,可荷香卻一個勁兒地給她使眼色,再見祝諫進屋的背影,她撇了撇嘴,最後還是跟上去了。
進了屋,祝繁慢慢悠悠地走到書案前,問:“什麽事?”
曉得她家老爹這會兒心情不好,她也沒必要在這個時候去惹他,省得把氣撒到她身上。
祝諫轉過身看著她,並未馬上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看著她,看了好一會兒。
祝繁被他看得心裏怪不舒服的,於是就又問了一次,“你有什麽就說,別光盯著人看,雞皮疙瘩都快被你看起來了。”
說著,還煞有其事地搓了搓胳膊,那樣子,就像是真的起了雞皮疙瘩似的。
換做以前,就她這種態度的,那絕對是要被罵個狗血淋頭的,但這會兒,祝先生卻是沒有開口罵她,甚至連臉色都沒有變。
又過了一會兒,就在祝繁失了耐心準備轉身走人之際,祝先生卻開口了,他說:“繁兒,對不起。”
祝繁轉身走的動作突然就停了,僵在那兒沒能馬上反應過來。
對不起?她沒聽錯吧?老頭子竟然跟她說對不起?這……今兒個天上是不是下紅雨了?
想著,祝繁甚至還想出去看看是不是變天了。
隻是,她還沒來得及動作,祝諫就又說話了,“以前,是爹誤會你了,我沒想過華……沒想過祝華會變成這樣,對不住繁兒,身體……還好麽?”
找小孽障談,是他這幾日想了好長時間後才做下的決定,隻是眼下,分明有一肚子話要說的,如今卻是不知該怎麽開口,說出口的話難免生硬。
祝繁抿著唇,邁開的步子收了回來,她扭頭,隔著書案看著這個熟悉卻又陌生的人。
“你什麽意思?”她問。
祝諫愣了愣,動了動唇想說什麽,卻聽得對麵的人接著說道:“你沒想到是你沒想到,跟我沒有任何關係,你也沒什麽對不起我的地方,你是我爹,怎麽會對不起我呢?”
沒錯,那些年她的確是怨過,的確是嫉妒過,可那又怎麽樣?都過去了不是麽?
如今,眼前這個男人的任何舉動都在她心裏掀不起任何的波瀾了,因為,她已經不再是那個眼巴巴渴望著父親對她伸出雙手展開懷抱的小孩子了。
她是祝繁,是懷著滿心的仇恨死而複生的祝繁,她此行的目的,除了複仇別無所求。
祝諫被她眼中的漠然給驚到了,捏緊了袖中的手,抿了抿唇說:“是,我承認這些年是對不起你,可是繁兒,你要明白,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便是爹做錯了事,如今也曉得錯在何處,難道,你就一點機會都不給爹麽?”
除了在婉柔麵前,他祝諫何時這般低聲下氣地跟誰說過話。
那一年,婉柔懷著身子的時候看到曹春花過來跟他說話,當時麵上沒說什麽,心思細膩卻又孩子氣的她晚上便將他趕出了屋子。
那一回,他解釋了好長時間,她愣是不聽,最後他索性守在門口不走,半夜時分婉柔到底是心軟了,這才放了他進屋,卻是讓他睡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地鋪。
除了婉柔,他好像對誰都沒有那般的耐心,便是為他生兒育女的曹春花,他也從未做過那樣的事。
祝諫想,因果循環,如今便是報應吧。
婉柔走後一年,他便娶了曹春花,所以婉柔怪他,怪他在這些年的日子淡忘了他們曾經的日子,淡忘了當初的山盟海誓。
繁兒是那般的像她,卻又那般的不像。
“機會?”祝繁不曉得麵前人心裏是怎麽想的,但她卻很清楚自己此時此刻心裏是什麽感覺,“你讓我給你機會,這些年你何曾想過給我機會?那幾年,我說什麽做什麽,你可曾聽過信過?”
她說了她不喜歡後娘,她說了後娘在他不在的時候打她跟祝芙,罵她是不聽話的野種,她也說了她在外麵打架是因為別人罵她是個沒娘的野雜種。
可是他呢?她爹呢?
“你永遠都隻相信你看到聽到的,”祝繁覺著好笑,“曹春花為你生兒育女,她是你妻子,你跟她和祝華祝鈺說笑時可曾想過周婉柔跟你的兩個女兒?爹,我長大了,不再是以前那個想要你抱的孩子了,就算你現在給我無數顆糖,我也不想吃了。”
她是一開始就這個性子麽?她是一開始就想惹人厭麽?
不,不是的。
“沒錯,”祝繁點頭,吸了吸鼻子,強迫自己甩開心頭的那股五味陳雜之感。
“我承認我以前的確是想引起你的注意,的確是想你能多看我一眼,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不一樣,跟以前不一樣了,我不需要你抱了,也不需要你注意了。”
眨了眨眼,祝繁看著那個人笑了笑,沒有打算再繼續說下去,翕了翕唇後轉身。
眼瞧著人就要走了,祝諫也不知是怎麽想的,動作先於他的腦子做出了反應,繞過書案兩步上前就把人給拉住了。
“放手,”祝繁淡淡地看著他,語氣也淡淡的。
祝諫被她這樣的態度弄得心慌,想也沒想就一把將女兒拉進了懷裏,不顧她的不願緊緊將她的頭摁在胸前。
“繁兒,繁兒爹錯了,你別這樣對爹,爹……爹會受不了的。”
那雙眼,就如婉柔一樣,好似這一轉身,他就永遠見不到她了。
不,他不能。
這是他跟婉柔的女兒,是婉柔拚了命才給他生下的這麽個女兒,為什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你放開,放開!”祝繁狠狠推他,卻不見他鬆開分毫。
祝諫紅了眼,抱著她哽咽道:“繁兒,繁兒你打我你罵我吧,隻要能讓你泄憤,你做什麽都可以,爹知道錯了,給爹一次機會好不好?”
時光如沙,一點點從指縫流過,當她還是個肉團子的時候他也曾將她抱在懷裏逗弄,也會聽著她用甜甜的聲音喊他爹,時隔多年,他從未想過再次與女兒的親近竟會是這般情形。
那一天,她當著眾人的麵扯著他的袖子小聲喊他爹,她為了他特意趕回鎮上在那等了一個多時辰,那段時間,她雖別扭,卻又聽話,甚至在他遭受流言蜚語之時還擋在他麵前為他出頭。
她的確是跟婉柔不同的,婉柔對他的情永遠都是那般的直接與坦率,而懷中之人,卻是那般的不坦誠。
老太太說得沒錯,這孩子是最像他的,分明心裏藏著事,卻又始終不肯說出口,而如今她總算是說出口了,卻不是在他所想的情況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