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做從前,祝諫是不可能由著她這麽說話的,他覺著人應該知好歹,姑娘家更要講道理,便是為了她好的,她還能有什麽話可說?
然這會兒,麵對祝繁那小聲的不願的抱怨,他卻是不僅沒有訓斥,嘴角反倒還掛著那麽一點笑,心說這不是明明就依好的麽,為何之前就吵起來了呢?
祝先生沒有意識到,人都是相互的,尤其祝繁這種明顯吃軟不吃硬的人麵前,你越是對她發脾氣,她就越不會將你的話當一回事,反之則不是這麽回事了。
祝繁吃完最後一片肉,覺著那道視線讓她渾身都不舒服,終究沒忍住抬頭看過去,剛巧就見祝諫瞧著她笑。
她的頭皮頓時發麻,眉頭一皺,“你做什麽盯著我看?我臉上開花了啊?”
祝諫又忍不住笑,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這樣的小孽障好像真的沒以前那麽討厭了,於是他笑著說:“都給你夾菜了,你就一點反應都沒有?”
這話一說,不僅桌上的其他人愣住了,祝繁愣住了,連祝諫自己唇角的笑好像都僵硬了。
嘖……
祝諫有些尷尬,心說他這是怎麽了,怎麽像是把著臉討自己女兒的歡心似的,小孽障這會兒一定在心裏嘲笑他。
想著,祝諫麵上閃過一抹不自在,輕咳一聲後不再去看她,裝作沒事人一樣垂眸吃飯。
但這像是沒事的樣子麽?要知道從前的祝諫可是從來不會說這種話的啊,甚至祝繁一句話不對,就能鬧得這頓飯不能吃的地步,現在竟然……
曹春花跟祝華相互看了一眼,眼裏都有些不明意味,但自然更多的是氣憤。
拿著筷子的手也跟著捏得死死的,尤其一想到最近祝諫對祝繁的態度,以及祝繁對祝諫的態度,母女倆心裏立馬就慌了。
曹春花是看不慣祝繁竟然真的順了祝諫的眼,祝華則是氣不過她爹竟然對祝繁比對她好,爹都已經好久沒有給她夾菜了。
想到這,祝華再看祝繁時,眼裏就充滿了憤恨,下一刻更是端著碗就朝祝諫麵前去,“爹,我想您麵前的豆角,您給我夾好不好?”
十二歲多的小姑娘說這話並沒有什麽奇怪,但這也僅僅是放在尋常家庭的女孩子身上,放在祝華身上就奇怪了,尤其是她那雙跟她娘很像的勾人眸子,說話間透著幾分媚態,有些不符合她說出的這些話。
祝華一出口,桌上的視線不管是有意無意自然是朝她跟祝諫看了去,祝繁也不例外。
祝諫下意識地就要皺眉,不曾想這個時候碗裏有了動靜,垂眸一看,竟然是兩片五花肉跟一些豆角。
“不就是想讓我給你夾麽,直說就成了,還拐彎抹角的,君子坦蕩蕩知道不……”
就跟與那五花肉和豆角有仇似的,夾起來就重重地扔進了祝諫的碗裏,完了看著他邊說話邊戳碗裏的飯,抱怨完後也不去管祝諫什麽表情,伸手就把祝華僵在空中的碗給拿了過去。
“除了豆角,還要什麽我給你夾,”說完,又狀似不耐地小聲道:“這麽大人了還撒嬌,這不胳膊伸長就能成的事兒麽,非得讓他給你夾,他夾的香啊?”
夾了幾根豆角到祝華的碗裏,比對待祝諫還粗暴,完了就直接把碗給扔到了她麵前,自顧自地吃起飯來。
祝華那叫一個氣啊,牙齒都咬得“咯咯”響,眼眶一紅就朝祝諫看去,“爹,你看二姐她……”
但顯然,祝諫現在沒有心情去管她,因為他這會兒正盯著碗裏的那兩片肉跟幾個豆角看,滿心都是“小孽障給他夾菜了”這句話。
說起來吧,小孽障兩三歲的時候跟他的確是親近的,那會兒嘴上還常喊著“爹爹抱,爹爹抱”這樣的話,可後來吧,隨著年歲的增長卻是再不與他親近了,甚至讓有時候都很難聽她喊一聲爹的。
時隔十幾年,祝諫沒想到小孽障竟然會給他夾菜,她竟然給他夾菜了。
越想,祝諫就越忍不住心裏的笑意,盯著那兩片五花肉像是能盯出花來似的,也就沒聽清祝華到底說了什麽,隻心裏萬分感慨地將小孽障給他夾的菜放進嘴裏,突然就覺得今天的菜好像特別好吃。
“荷香,今兒的菜味道不錯,”先生沒看到其他人臉上的表情,咀嚼著嘴裏的東西對驚訝的荷香說。
“呃……”荷香反應不及,連忙笑了,說:“謝謝先生,好吃先生你就多吃點,嘿嘿……嘿嘿……”
邊笑,荷香邊憋笑憋得難受地看了看邊上祝華那一臉吃了蒼蠅屎的表情,再看低頭隻顧自己吃飯的祝繁,差點就破功噴笑出來。
晚上,荷香洗完碗後就跟祝繁坐到院子邊說話,說著說著就忍不住說起飯桌上的事來,捂著嘴笑得肩膀一個勁地抖啊抖。
祝繁無語地半耷拉著眼簾看她,無語道:“有這麽好笑麽?哪裏值得你這麽笑了?”
她怎麽就不覺得好笑,反而煩得很。
荷香邊笑邊抖,點頭,說得小聲:“有,絕對有……哈哈,你那是沒看到她們的臉,那叫一個精彩,哈哈哈……”
越說,荷香笑得越厲害,祝繁覺得無語,翻了一個白眼後不去管她,看著天上的星星無聊得數。
旺生說現在宅子裏到底是在辦喪事,人來人往的,她最好還是不要去的好,不然很容易被人發現。
她也覺著,尤其是今兒個還本就是祝桓跟周氏出喪的日子,宅子裏正是人多的時候,所以這兩日她便沒有去了。
兩個老人家覺得會衝撞了他,所以好像連外頭的做法事都沒出來,她猜想估計也跟他與那祝桓跟周氏之間的事有關吧。
不過好在事情已經解決了,她也用不著再去操心他那邊的事,唯一的就是督促他把身子養好,其他的什麽都不重要。
隻是她不明白的是,為什麽這一世的事情會發生那麽大的變化,要知道前世的祝家可是沒發生過這種事的,難道是因為她做了改變把這事兒給他說了,所以才讓他改變了原來的計劃麽?
想想也有這麽可能。
“嘖,你看,又進去了……”
方才想著,耳邊就傳來荷香嫌棄地一笑,扭頭朝她看的方向看去,剛巧見曹春花進了祝諫的屋子。
荷香臉上一亮,不等祝繁說話,起來就拽著人做賊似的輕手輕腳地跑過去,壓低了聲音說:“讓你見識見識什麽叫不要臉。”
說著,已經用口水沾濕了手指頭在那不起眼的角落裏戳開了兩個小小的洞,然後示意祝繁往那小孔裏看。
祝繁哭笑不得,想說曹春花的不要臉她早就見識過了,不過這會兒讓她好奇的倒不是曹春花,而是那個最近一直行為舉止尤為奇怪的祝先生,所以在荷香趴過去後,她也跟著從另外一個小孔看進去。
她聽覺靈敏,不僅看到了裏麵的情形,還聽到了他們說話的聲音。
想是個那曹春花專門還打扮了,便是晚上臨近睡覺時唇上都還點的唇脂,臉上也撲了胭脂,紅唇粉頰的,擺明了就是有備而來啊。
隻見她進門後盈盈地朝那坐著正在看書的祝諫過去,祝諫抬了一下眼,見是她,便直接說道:“你先睡吧,我還有點東西沒寫完。”
隻這淡淡的一句,祝諫便繼續看著他的書,邊看也不知道在邊寫些什麽東西。
祝繁憋笑,心想虧得她家老頭竟然不覺得煩,說得這麽順口,難道是已經習慣了?
曹春花的臉色有一瞬間的僵硬,但很快就恢複了,可憐兮兮地咬了咬下唇,走到祝諫邊上,柔弱無骨的雙手搭上了他的胳膊。
“相公,你最近對我都冷淡了,是我做錯了什麽惹你生氣了麽?”
這話一出口,祝繁就感覺到了自己的胃的抗拒,險些將今晚的五花肉給吐了出來。
也是曹春花急了,不然她怎麽會忘了祝諫在看書做事的時候最討厭的就是別人打擾,且明知他在寫東西,還碰了他的胳膊,這更讓他不高興了。
於是他挪了挪胳膊,對幾乎都快沒穿什麽的曹春花皺眉,“想什麽呢,沒有的事,回你的屋子睡覺去吧,這麽冷的天穿這麽點兒也不怕著涼,回去吧。”
說完,繼續致力於手上的事。
荷香差點就笑出了聲,還是祝繁捂著她的嘴才沒讓她出聲。
曹春花的表情又僵住了,但她在極力地保持,繼而卻是紅了眼眶,小聲道:“看來相公是真嫌棄我了,覺著我年紀大了,便不討人喜歡了。”
邊說還邊低頭擦眼淚,一臉的楚楚可憐。
祝諫今兒個去參加了祝桓夫婦的喪禮,回來後又去了鄉所一趟,這段時間已經被事情煩得焦頭爛額,哪裏有心思去想別的。
如今一聽曹春花這話,直覺就覺得她有些不識大體,分明他都已經很煩了,她卻跟看不到似的,還想著床上那點兒。
心下頓時失了耐心,抬頭道:“我現在要處理事情,不想跟你說這些,你能讓我安靜一會兒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