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駱庭剛到辦公室門口,便看見嘉薏站在門外,凝滯不散的深愁掛在臉上,“怎麽了?”她問道,開了門請嘉薏進來。
“胃癌,高瞿查出了胃癌。”
駱庭皺起了眉頭,手上剛拿起的水杯又放了回去,轉過頭看著嘉薏,說:“他親口告訴你的?確診了?”
嘉薏點著頭,說:“但還不知道是早期還是……”她不忍說出後麵的幾個名詞,妄圖借以區隔生死。
“有吐血嗎?”
“沒有吐血,但是嘔吐了幾次。”
駱庭沉思了一會,說:“他應該在做進一步的內鏡檢查,你現在擔心也沒用。”她嘴裏雖這麽說著,握緊的拳頭卻一直不敢鬆開。
“但我想做點什麽?比如找醫生之類的……”
“長雅醫院的醫療水平你放心,如果是早期的話,那裏的醫生肯定可以應付,如果是……”駱庭也不敢輕易說出那些禁忌詞,隻說:“那誰也沒辦法。”
“如果病情嚴重的話,會吐很多血嗎?”
“嗯。”
“那他一定更加難受,他可還暈血呢。”一想到高瞿未來可能要遭受更多痛苦,嘉薏的心就如刀絞一般
“暈血?”駱庭驚訝道:“高瞿……他會暈血嗎?”
“你不知道嗎?”
“我……”駱庭確實不知道,隻知道每次自己問他為何不肯像他父親一樣從醫,甚至也沒有考慮幫他父親的忙時,他總是笑著說:“誌不在此。”
所以她一直以為,他所謂的“誌”是在陸家的安科,是在商業利益,是在金錢欲望。
嘉薏無心深究太多,隻歎著氣,剛想離開駱庭辦公室,卻被她叫住了,“我沒想到高瞿會竟然會讓你知道這種消息。”
直到今天,駱庭還是覺得高瞿愛隱瞞的老毛病一點也沒改。
但嘉薏卻說:“想知道總會知道的。”
她說完便走出去了,駱庭的拳頭鬆開了,像是什麽東西突然從手中滑落,擲地無息。
花房姑娘。
“梅香綠茶一杯,外加一份鐵塔布丁。”
“好,一共36元。您先稍坐一會,待會給您送過去……下一位!”
“玫瑰清露兩杯,欸,是不是和紅玫瑰一起買有優惠啊?”
“對,參加套餐活動是有優惠的,您要套餐嗎?”
“套餐吧!”
“那一共59元,您先稍等一會,店裏馬上給您包裝……下一位!”
“老板娘,下個月的活動主題出來了嗎?”
“出來了,單冊在小架子上呢,是一個從國外回來的設計師,也是N城本地人,這次他會介紹關於城市建築人文融合方麵的話題,歡迎到時來參加哦。”
“那好,那麻煩來一份主題活動套餐吧。”
“好,您先稍等一下,待會我們連同小冊子一齊給您送過去!”
……
“嘉薏你真的不需要休息一下嗎?”喻然看著在吧台站了一整天的嘉薏,有些不忍,她知道這個女人正在經曆最煎熬的時刻。
“我必須忙點,不然我一定會方寸大亂的。”嘉薏笑著說道。
喻然隻好歎息著搖搖頭,嘉薏比她想象中要強大和成熟了許多,一個上午下來,不僅沒有點錯單,還總是熱情地張著一臉笑意,然而內心卻承受著遠比之前任何時候都更為沉重的焦灼。
她剛剛還在擔心嘉薏會不會突然支撐不住,情緒起來影響生意,現在她也許可以放寬心了。
“叮鈴鈴叮鈴鈴……”今天,嘉薏的手機特地從振動調為響鈴,此刻突兀地響徹在店裏。
“小姐,我剛剛說要一份檸檬抹茶蛋糕,怎麽還不收錢啊?”麵前的顧客不滿地叫嚷著,嘉薏卻愣在吧台,手早已離開了收銀機,顫巍巍地伸向那亮起的手機屏幕。
顧客見狀更火了,說:“小姐你……”
喻然立刻接手,說:“不好意思,檸檬抹茶蛋糕是吧?一共20元,我來結賬。”喻然從容地站在嘉薏旁邊,又低頭對她說:“去接吧,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一定會沒事的!
一定會沒事的!
她默念著走到後院,手機的鈴聲此刻仿佛成了幻空的巫言,乞求消災,乞求平安,乞求庇佑……
曾有人說過,麵對病痛,鮮少人會是無神論者。
她終於還是接了,“喂……”她幾乎是閉著眼聽那頭的聲音。
忽然她蹙起的眉頭緩緩舒展開來,一層又一層,像被雲彩撫平了一般,閉著的眼緩緩開啟,帶出了一汪清澈,她的嘴角揚著,使勁揚著,剛好掛著兩顆清淚。
她掛完電話,整個人都癱軟了,坐在石椅上,手緊緊地抓著石頭的邊緣,頭埋進了膝蓋,大聲哭了出來。
這哭聲大到足以刺耳穿牆,連店裏麵都能被隱隱聽見,喻然不得不把店鋪音樂調大了聲,卻不打算去安慰她,因為這分明是釋然的痛哭。
——“癌組織不深,還沒轉移,是早期,可以進行手術……”
長雅醫院。
高瞿已經住院幾天了,一直由嘉薏照顧著,高翰和妻子會驅車來探望,但考慮到瞿雅嵐的病情,待在醫院的時間不多,這天和他們一起來的還有瞿雅英和小茵。
手術下周才能開始,他吃的少,身體也因為術前治療顯得疲倦,總是昏沉著躺在病床上,由嘉薏陪著,其他人坐在休息室。
“聯係的日本醫生怎麽要下周才能到啊?”小茵抱怨道,又看向高翰,說:“姨父,您不是一直說國內的醫術不比國外差,國內醫生不能做嗎?”
“可以是可以,隻是……日本醫生在這方麵比較有經驗,所以……”這個一向冷靜而執著的國內醫生,此刻也皺著眉頭,含糊地回答,心裏卻很清晰——他決不能拿兒子的身體去驗證自己堅守多年的觀念,他寧願屈服世俗的權威。
“你倒擔心你表哥來了,你男朋友這會怕是很高興吧。”瞿雅英對女兒說道。
“媽,你怎麽老是對喬樂有意見,他是憑本事進的安科,自然也是憑本事和表哥競爭,都是朋友,他怎麽會……”小茵氣鼓鼓地,剛好看見嘉薏從病房裏出來,便立刻岔開話題,說:“嘉薏姐,表哥還好吧?”
嘉薏剛在休息室外麵聽到裏麵的談話,見小茵問自己,便答:“高瞿很好。”
“高瞿?”瞿雅嵐忽然喊了出來,她一直靜坐在高翰的身邊,從進來醫院到現在,她一直很平靜,這會聽到兒子的名字,忽然又清醒透明了起來。
高翰忙安慰道:“他很好,他沒事。”
瞿雅嵐抓著丈夫的手,使勁搖晃著,問道:“他生病了對嗎?”
“對……不過很快會沒事的。”
“我想去看看他。”瞿雅嵐淚眼婆娑道。
嘉薏和高翰扶著她進了高瞿的病房,他微微睜開眼,看著走進來的三人,憔悴的臉上擠出一抹幹癟的笑容,青藍色的血管也瞬間清晰了起來。
瞿雅嵐坐在兒子身邊,一直握住他的手,不肯鬆開,高瞿隻能靠著鼻息發聲:“媽。”
“嗯,阿瞿,媽在這。”
這是她記憶衰退後,第一次無需人提示就準確無誤地喊出兒子的乳名。(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