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嘉薏第一次來到位於N城郊區的長雅醫院,周邊景色分外宜人,但她眼裏卻沒有風景,隻有穿著白色和綠色大褂的醫護人員,以及醫院門口一塊寫著:“安科集團籌建”的古銅牌匾。
她多麽希望高瞿的到來隻是和這塊牌匾有關,可是她沒有看到他人,更從醫院探聽不出任何有關他的消息。
她隻能又從郊區趕回到花房姑娘,誰知丁思瑤已經在那裏等著她了。
“聽說你去了醫院,你沒事吧?”丁思瑤看著她問道。
“我沒事,是上次結婚的朋友,她懷孕不小心摔倒了。”
“哦――”丁思瑤皺著眉頭思索了一陣,似乎在疑惑著什麽,又立刻正色道:“好吧,那我們開始正事吧!關於馬克項目的資料我已經拿到了,他這邊主要圍繞城市人文建築藝術融合展開,到時可能需要店裏的一些……”她突然停了下來,因為她看見嘉薏一直焦躁不安地翻動資料,目光從未真正聚集任何一頁上。
“嘉薏,你怎麽了?”她不禁問道。
“沒事……”嘉薏擠壓著額頭,手快把眉妝給搓花了。
“你肯定有事,我在國外修了心理學,這點動作你瞞不了我。”
高瞿也在國外修過類似的課程,嘉薏忍不住想到,她的心情變得更亂了。
“是因為高瞿吧?”丁思瑤硬生生把這個名字從她絞纏得緊的心軸中拽了出來,沾熱帶血的。
她驚訝地抬頭看著丁思瑤,對方卻一臉了然道:“真的是他,怪不得他不讓我告訴你呢。”
嘉薏陡然心驚,立刻抓住丁思瑤的手,問:“告訴我什麽?”
“他剛剛來店裏了,還問我……”丁思瑤猶豫著,可看到嘉薏急切的眼神,還是全部說了出來,“他問我要了馬克的聯係方式!”
“為什麽?”
丁思瑤搖著頭說:“這我就不太清楚了,他說有事要拜托馬克,但我想,總還是和你有關的。”
高瞿從長雅醫院大門前走了出來,頭無力低垂著,手裏卻緊緊攥著一份報告,步子正欲邁下前麵石階時,突然聽到有人喚住了他,腳步不自覺的縮了回去,抬頭看向前方。
嘉薏站在醫院門外的綠蔭底下,穿著米黃色的連衣裙,光著兩條細嫩的手臂,手上套著一串藍色瑪瑙和一個銀圈,左手的無名指上正戴著他求婚的戒指,它在太陽底下格外閃閃發亮。
“嘉薏……”他輕聲喊道,卻又自顧自搖頭否認,“她怎麽可能會在這裏呢……”
蟬鳴聒噪,烈日當空,他以為是幻覺,手不停地撫摸著腹部,他以為是那裏的鈍痛讓他產生了幻覺。
正想低頭繼續往前走時,一個人影卻斜斜地不斷朝他腳下蔓延過來,漸漸覆上他的鞋子、腿上,他不禁抬頭,仍然是一襲米黃色長裙,仍然是那串瑪瑙和那個銀圈,仍然是那枚戒指,仍然是嘉薏。
他睜大了眼睛,無比驚訝地看著她,卻又猛然想起什麽,立刻將手裏的報告往身後藏著,低下頭,額間沁出大顆大顆的汗珠。
嘉薏隻笑著說:“我們回家吧。”
她牽過高瞿那隻空著的手,催促著還呆在原地的他,說:“我快熱瘋了,快去車上吹空調吧!”
他隻好任由她牽著自己,手裏那份報告被他攥得變了形,一上車便把它塞到包裏,嘉薏看見了,他也知道她看見了,但她依舊沒有追問,隻說:“出發吧!”
她在車上放著Adele的《chasing-pavements》,又很有興致地跟著節奏哼了起來,唱道:“Even-if-i-knew-my-place-should-i-leave-it-there/should-i-give-up/or-should-i-just-keep-chasing-pavements……”
她邊唱邊朝高瞿笑著,一句一句全是唱給他聽的,唱到結尾時,伴隨著Adele沙啞的聲音,她突然哭了起來,最是那一句“Evenifitleadsnowhere……”折磨動人,她整個身子趴在車上痛哭著。
高瞿立刻將車停在一邊,試圖安慰,伸出去的手卻懸在半空中,他閉著眼歎著氣,又突然咬牙切齒,將手攢成一個拳頭,在方向盤上一頓猛擊,“對不起,嘉薏,我對不起你!”他痛苦地喊道。
車裏仍是Adele的旋律,隻不過換了另一首《someone-like-you》。
她抬起頭看著他說:“你當然對不起我!你怎麽可以瞞著我,還偷偷聯係馬克,你到底在幹什麽?!”
她朝他晃晃地伸出左手的無名指,那個鑽戒此時突然刺眼起來,她哭著說:“你當初答應我的,現在怎麽可以食言?”
“嘉薏,我……”他幾度哽咽,最後也隻能把咽回去的話全部發泄在方向盤上,正當他用力時,腹部突然一陣脹痛,他立刻摁住痛處,打開車門嘔吐了起來。
嘉薏下車拍著他的後背,顫抖地問:“是胃,對嗎?”
高瞿立刻握緊她的手說:“沒事的,不用擔心,我……”
“如果你一點事都沒有就敢隨便把我往別人身上推,我梁嘉薏絕不會輕易饒了你!”她緊緊抓著他的手,說:“所以你究竟要瞞我到什麽時候?”
高瞿臉色慘白,額頭上再次冒出汗水,他一邊用手絹擦著,一邊說:“是胃癌……”
郊區的山間忽然刮過一陣冷風,極冷極冷,像是把人的話都給塑上冰棱了一般,以箭的淩厲朝她心口那根軸射來,毫無偏差,一下子絞緊絞細的人突然被射穿了,啪一聲,根骨連同那個念頭分崩離析。
她終於還是發現了,可她差點沒站住,整個人撐在車前蓋上。
兩個人不知沉默了多久,隻聽著風一陣陣吹過,偶有車輛呼嘯而去,順帶載離漫天霞光,留給他們的隻有深沉的夜色。天邊很快升起一輪新月,殘缺著。
“確診了嗎?”嘉薏終於開口問道。
“嗯。”
“那……是早期、中期還是晚期?”
高瞿搖著頭,說:“還不知道,在等進一步的內鏡檢查報告。”
“這麽說,其實還有機會啊!”她重新抓緊希望,急切地望著他。
“嘉薏!我必須做壞的打算,我不能耽誤你!”
“難道這份愛情是你給我的嗎?你想讓我和誰在一起我就和誰在一起?除了你不愛我,其他純屬扯淡!”
“我當然愛你,但是萬一要是不好的消息,我隻希望你身邊可以有一個人安慰你,讓你依靠……我不會放棄治療,但我可能沒有辦法照顧你了。”
“你的女朋友是這樣柔弱的人嗎?自己男朋友那麽痛苦,她怎麽可能心安理得被其他人照顧!她要的是和心愛的人站在一起,像兩棵大樹一樣,站在一起,共擔風雨,你明白嗎?”
“你何苦呢?為了我……”
“誰讓你當初對我那麽好,誰讓你那麽有魅力,誰讓你撩我……”她重新哭了出來,高瞿連忙將她擁入懷抱,頂著上腹壓痛,緊緊地摟住她,說:“對不起,是我不好!”
她立刻從他懷裏鑽了出來,擦著眼睛,問:“那你知道你哪裏不好嗎?”
“我……我不該把你推向別人……”
“錯!你把我推向別人,人家指不定還會要我呢!你真正不好的地方在於,你總是試圖隱瞞我一些事情,卻又沒有把握不被我發現!”
“那是你太聰明了……”高瞿擠出蒼白的笑容。
“不,就像你愛我總能找到我一樣,我愛你總能發現你試圖隱瞞的事情。”
“我不想讓你擔心……”
“那你想過沒有,我是一個沒有安全感的人,從克服身體對親密的恐懼到現在可以和你在一起,安全感從無到有的積累,很少也很脆弱。女人多疑,容易猜測,我也不例外,我不僅要忍受你對我的隱瞞,還要忍受我自己的浮想聯翩的揣測,我真的很難受!如果你沒有把握瞞得住我,就不要隱瞞,有什麽事情說出來我們共同解決。你不是說我很強大嗎?那你應該相信我,我可以幫你承擔,可以出謀劃策,哪怕就算我什麽也做不了,我……我還可以抱緊你啊!”她說著說著忽然破涕而笑了起來。
高瞿捏著她的手說:“你真的一點也不為你自己以後的幸福擔心嗎?”
“為啊,我那麽自私的人怎麽會不擔心,我占有你的方式,就是不允許你離開我,所以高瞿你一定好好活下去!”
高瞿笑了起來,點著頭,說:“上車吧,天快黑了。”
當晚他們沒有回各自的家而是去了小石樓,她給高瞿熬了點蔬菜粥,兩個人又上網查找了好些資料,嘉薏甚至還計劃去買些有關癌症治療方麵的書,高瞿笑著說:“爸可是醫學名家,活生生一本行走的教科書擺在那呢!”
“那你會和爸說這件事嗎?”
高瞿點了點頭,說:“我最怕告訴的人其實是你,如果你我都可以坦白,告訴他反而沒有那麽擔心,他畢竟是醫生。”
“先不要告訴老人家,就算要說,讓我來說好了。”嘉薏握著他的手說道。
高瞿把頭靠在她的肩上,側著身子看著她一項項查找著和自己病症相關的資料,嘴裏念念有詞地絮叨著,他內心舒坦之極,全無前幾日得知體檢結果時的恐懼與慌張,連腹部也察覺不到隱痛,他真不敢想象自己居然是個身患癌症的人。
“高瞿,高瞿。”嘉薏輕聲喚著他,他朦朧地睜開眼。
“你困了的話,就躺在我身上睡一會吧!”她拍著自己細白的大腿,對他笑道,他卻搖著頭,說:“不要,壓得你肯定不舒服。”
“我知道你是想的,如果你想,我就在你身邊,你隻要閉著眼,輕輕倒下就可以,我會抱緊你的,你試著隻聽從你心的聲音,好嗎,高瞿?”她衝他眨著眼,瀲灩深處閃爍著迷人的光。
高瞿帶著倦意的笑容,他真的閉上雙眼了,身體朝她的方向慢慢傾側,等到了一個再也支撐不住的弧度時,他毫無意外地倒下去,虛弱的身軀立刻墜入一片柔軟中,他知道自己在她懷裏,遠在生老病死的邊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