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走的老太爺是個地地道道的莊稼人,周老太太打小在這裏長大,除了鎮上就再沒去過別的地方,除了祝諫外,何時見過這般有禮又長得跟白玉似的小輩。
一時間,老太太笑得合不攏嘴,趕緊上前虛扶了一把,“三少爺使不得,什麽老夫人不老夫人的,我啊,就一鄉下老太太,你可別折煞我了。”
祝繁見老太太這就喜歡上她三叔了,忍不住在心裏偷笑,卻不想真給表現了出來。
狐之亦抬眼就看到小姑娘嘴角偷偷露出的弧度,眉頭幾不可見一挑。
這丫頭,真不知她是膽兒大得天不怕地不怕還是真沒心沒肺,怎的絲毫不見畏懼之色,先前倒是知曉她膽兒肥,卻不知她連這等陣勢都不怕。
祝繁抬頭對上那雙隱隱帶笑的眸子,心上沒來由地一跳。
側頭看了看已經鬧得不可開交的地方,扭頭對男人說:“三叔,這裏血氣太重,你身子不好,還是不要靠近得好。”
狐之亦原本也就沒打算去看那些死屍,他向來對死於他手上的東西沒什麽興趣。
他來主要來看小丫頭一眼,可現在小丫頭的關心讓狐之亦先前因她為祝韶風哭而嫉妒暴戾的心瞬間鬆開了。
方想說話,就聽村長老頭的聲音響了起來:“來幾個膽大的把人暫時搬到鄉所裏去,其他人小孩婦女老人都回自己的家,別來湊熱鬧!”
這邊站著的祝繁幾人聽到聲音後看了過去,就見剛才還鬧騰厲害的人們這會兒已經安靜了下來,隻是一聽說要去人搬屍體就沒人動了。
祝繁見狀冷笑,這些人,真不知道一個個心裏怎麽想的。
當年活埋她的時候眼睛都不眨一下,現在隻是讓他們搬幾個死人就慫成這樣,簡直可笑。
想了想,祝繁喊了一聲荷香,不管大夥兒臉上什麽表情把荷香叫了過來。
“二姑娘,”荷香剛才吐了,這會兒雙腿都還在抖。
祝繁一巴掌拍在她的背上,無奈地說:“你跑得倒是快,我都沒來得及拉你就不見影了,好看不?難受不?”
荷香苦不堪言,被祝繁拍了一掌後好似舒坦了許多,她苦著一張臉說:“你就別笑話我了,我都快站不住了,咱還是回去吧,太可怕了,一下子就死了五個人……”
才一說,腦子裏就再次浮現出她方才看到的情形,胃裏頓時又是一陣翻江倒海。
祝繁又拍了她一下轉移了她的注意力,說道:“還得麻煩你送祖母回去,家裏暫時不好待你就在祖母那待著吧,我爹他肯定要去鄉所的。”
祝諫是村裏最有文化的人,在村長老頭麵前也說得上話,這種情況肯定是逃不了的。
“你不回去?”荷香沒來得及問,老太太倒是先開口了。
擔心祝繁又會跟剛才那樣亂來,她拉住孫女的袖子說:“管你壓不壓得住,我可不允許你亂來,跟我一塊回去。”
這些人死得不明不白的,這丫頭膽兒已經大到連個正常的反應都沒有的地步了,這要是被牽扯進來,那可是不得了的。
祝繁大致猜到了老太太的心思,心裏暖暖的,拍了拍那有些粗糙的手說:“你老人家就放心吧,我不會亂來的,我跟三叔一塊兒。”
話才說完,她看了一眼微驚的男人,意識到這話說得不妥,又忙改口道:“三叔那兒有好書,我去借來瞧瞧,一會兒就去你那。”
說完,祝繁便抬頭正大光明地看著那芝蘭玉樹的男子,絲毫沒有說謊的自覺。
狐之亦想她想得緊,早就想找個機會跟她見麵了,這才在“病情”好轉後央了母親出來散散心,準備在這等情況下“偶遇”,隻是他沒想到小丫頭會當著他的麵拿他當借口。
嗬……
男人勾唇一笑,蒼白的臉上多了那如沐春風的笑,“也是,上回你便瞧上了那《山海列》,正想尋個哪天讓人給你送過來的。”
他配合了小丫頭的謊言,嘴角的弧度揚起了就斂不起來了。
兩人言辭間的熟稔讓老太太在心底納悶,但卻礙於祝家三少爺還在場不方便詢問。
荷香聽到男人的聲音才發現麵前竟站了這麽一個好看的公子哥兒,頓時嚇得趕緊後退兩步。
老太太終歸有顧及,“你這孩子,怎的還這麽莽莽撞撞不知收斂,三少爺人好不與你計較,你自己倒是沒個規矩,既然三少爺身子不適,你又怎能去叨擾了人。”
何況這男女授受不親,才出了韶風那孩子的事兒,怎的現在又跟這人走得近了?
雖說這孩子看上去的確是個好的,但……
“好了祖母,”老太太的那點心思,祝繁一瞧就瞧出來了,她抱著老太太的胳膊說:“你就放心吧,我不會打擾到三叔的,怎麽說我也叫他一聲叔不是麽?在他麵前我就是孩子,哪有什麽男女之別,你老太家啊就把心放進肚子裏吧。”
說著,那隻作怪的手還拍了拍老太太的肚子。
老太太被看穿了心思,麵上變得不自在,沒好氣地拍了她的手一下,“就你話多!”
“嘿嘿,”祝繁不管那些抬死屍的怎麽鬧,笑著把荷香跟老太太往回家的方向推,“回去吧回去吧,我一會兒就回來,瞧瞧三叔家有沒有好吃的給你們帶。”
老太太差點一口氣沒上來,瞪她,“敢擾得人心煩你試試?”
說完,老太太又轉身看向那一直站在邊上未曾言語的俊俏少爺,柔和道:“讓三少爺笑話了,這孩子便是個不懂事的,你多擔著點,要是鬧到你了,可千萬不要讓她去擾你了。”
不知那孩子什麽時候跟這位少爺這麽熟了,今兒個回來一定得問問她。
狐之亦高興,喜歡祝繁,所以連帶祝繁在意的人也喜歡。
朝老太太笑了笑,他看了一眼在老太太後頭癟嘴的人,笑道:“老夫人言重了,繁兒是個好孩子。”
說最後連個字的時候男人恨不得咬碎一口牙。
在他麵前是小孩子麽?嗬嗬嗬嗬嗬,那可真是抱歉了,他可是從始至終都沒將她當孩子。
何況,他現在這樣子也就比這丫頭大十歲,有她說得這麽老麽?
老太太不知男人心裏所想,卻被他對自家孫女的稱呼給驚到了。
要知道這男女有別,還別說眼前這位“三叔”雖輩分在那擺著,但年紀卻是不大的,繁繁竟然讓他喚她的閨名……
祝繁知道老太太有滿腹的疑問和訓話,但她現在就想跟他說說話,所以也就不管那麽多,推著人就催促:“行了祖母,趕緊走吧,他們就抬屍體過來了,不走,嚇壞你!”
老太太還想說什麽來著,但聽她這麽一說,下意識就朝那邊看去,果然看到人們準備過來了。
老太太臉色一白,拉著荷香就走,走時還不忘叮囑祝繁:“可別給你三叔添麻煩啊!”
祝繁連連點頭,等到老太太轉身之際,側身就抓住男人的手腕往東麵去,感覺到男人那硌人的骨頭,她皺了皺眉,心裏不是滋味。
也是現在的人注意力都在那幾個死人身上,所以沒注意到他們這邊的動作,而祝繁也是料到這點才這麽大膽的。
“少爺?”旺生不知道什麽時候來了這個一個姑娘跟他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少爺認識,所以這會兒見人被拉著人很是納悶。
狐之亦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沒有說話,看著前方丫頭為了他故意放緩的步子勾著唇。
旺生撓了撓後腦勺聽話得沒有再開口,但心裏還是忍不住嘀咕。
村口的人還在吵著死人的事,有的人明明就害怕得要死卻還跟在邊上你一句我一句。
祝繁往後瞥了一眼,壓下心頭的疑惑和寒意不屑地癟了癟嘴,然後不自覺地拉著身後的男人七拐八拐就到了另外一個地方。
眼前視野開闊,秋高氣爽的,狐之亦記得,這是這丫頭先前最喜歡來的地方,有一回還甚至在這睡著了,還是他將人背回去的。
隻可惜……
垂眸看了看那丫頭還沒鬆開的手,狐之亦斂去眼底的異樣假裝不知地問道:“這是何處?”
祝繁聞聲扭頭看他,風吹亂了她的發,陽光卻明媚了那張臉。
“不知道,”她笑笑說,沒看到男人在聽了她這話時眼底的柔意。
狐之亦輕笑,視線再次忍不住在掃向那握著他手腕的小手。
祝繁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臉上瞬間一熱,不自然地緩緩鬆開自己那隻爪子。
抬頭對男人說:“先說清楚,我沒有不知羞啊,隻是一時心急就忘了,你不準罵我。”
軟軟小手鬆開的瞬間,狐之亦的心也跟著空落落的,抬手的動作在空中僵了片刻,後放下來,笑顏溫和的問她:“繁兒在急什麽?急著跟三叔獨處?”
以前,男人從來不開這種玩笑,他覺得男女有別,繁兒是大姑娘了,要有自覺,還說他到底不是她的親叔叔,難免會引人閑話。
祝繁誰都不怕,就怕他這好好先生板著臉訓話,所以在他麵前她從來都不會怎麽放肆的。
可現在,這個中規中矩的男人竟然說出這等話來,祝繁當場就愣住了,連男人突然的靠近都沒察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