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蕪帶著一行人躲在山穀之中,小呆因為體lì不支已經暈倒。蕭衍在山裏找了些草藥,給它包紮好傷口,已是深夜時分。浮雲架好木材,燃了些火,大夥圍著火睡了半晌。浮雲輾轉反側睡不著,在夜裏細微發出:“哎。”聲。
君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怎麽還不睡?”
浮雲怔了一下,翻過身子試探著問君蕪:“阿蕪……你說良離為什麽要這樣?”
“良離?”她叫的親呢,君蕪不由看著她臉,看得她滿臉通紅地捂住臉:“這麽看我,做,做什麽……”
君蕪的手伸過去,輕按在她發的一旁:“你喜歡姬良離?”
浮雲了張口,又閉了閉,不過她性格坦蕩,最終:“嗯!”了一聲。
君蕪微微牽動一下唇角,轉身看著頭頂的星空,也輕微地:“哎。”了聲。
浮雲翻過身看她:“怎麽了?你為何歎氣?我不能喜歡他嗎?還是……還是因為明姬?”
君蕪望著她,不答反問:“既然喜歡他,為什麽要幫我?”
浮雲愣了下,慢半拍地道:“一時衝動,真的。”
君蕪緩緩地笑了笑:“他也是個一般人難以承擔的人,喜歡不代表愛,感覺和心裏還未深入之前,你可要想好了。”
“哎,我知道!”
“好了,睡吧。”
“嗯。”
兩人都睡下,然而都隻是各懷著彼此的心思,合著眼清醒至天明。
清晨的山穀很空靈,白色的霧靄飄散在山崖之間,幾隻鳥清鳴地叫著,在山穀中發出一聲聲回音蕩漾。一個人影從山崖間走下來,綽約的身姿朦朦朧朧,隻能看到一個百霧裏黑色的剪影。
清早君蕪不見蕭衍,她也隻是疑惑了下,然而似乎習慣他來無影去無蹤的行為,檢查了下小呆的傷勢,轉身去給她尋些草藥。
在山道上,采完草藥準備回去的她轉身,看到一個基乎一眼就能認出的身影。
草藥掉在地上,她張口有些驚訝道:“王……邪。”
前來的人微微抬了抬頭,四目相對,她渾身打了個激靈,覺得他熟悉又陌生。
他看著她,朝她伸出手來:“把手給我。”
君蕪不為所動地看著他,他又道:“把手給我。”
君蕪:“你是誰?”
在她問出這句話,那人已伸手抓住了他的手,他念了一個名字,像是從夢裏,從遙遠的時空傳來的:“未生。”
一瞬,她像是靈魂被抽空了般,朝他的身前暈倒。
晌午,蕭衍回來隻見小呆匍匐在那裏,不見君蕪,也不見浮雲。他過去問小呆:“現在我問你什麽,你搖頭或點頭。”
小呆知道浮雲去找主人君蕪去了,也擔心她們安危,見蕭衍總算回來,忙點頭。
“有沒有人來過這裏?”
小呆搖頭。
“君蕪有沒有危險?”
小呆猶豫,蕭衍:“她是不是突然不見了?”
小呆立馬點頭,蕭衍:“君蕪興許給你去采草藥,遲遲未歸,浮雲去找她?”
小呆想了想,點頭。
蕭衍拍了拍它的頭:“好,乖孩子。”
小呆嗷嗷了兩聲,蕭衍似乎讀懂它擔憂君蕪,想同他一同去尋君蕪的心境,隻對它優雅地笑了笑道:“我們還要靠你離開這山穀,所以聽話,好好在這裏養傷。”
“嗷……”小呆耷拉著腦袋。
蕭衍:“放心,我會帶她回來的。”
小呆匍匐在那裏看著他離去的身影,異常的無奈……
山洞的一處水澗處,水滴滴滴答答地打著褐紅壓青的石壁,圓形開光的洞中,灌木把風吹在積水潭中,樹影和水光婆娑一片。
她醒了,由那片婆娑,清涼,而幽謐的光影中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她的眼睛由原來的深棕色,此刻變得極為的幽黑,眸子微微動了動,頭偏向洞口的男人。
她看著他,看著,看著,雖然隻是背影,還是笑了出來。
那笑十分的舒逸,好像從未哀愁,從未悲傷,從未迷茫,那是活在婆娑世外的笑意。
他的肩膀微微朝她的方向側了側,問了一聲:“未生?”那笑聲一出,屬於她特有的,散漫而舒逸的笑聲,他便知道她醒了。
她躺著,他背對她站著,兩人似乎沒有想過換個交談的方式。
未生兩隻手交叉著放在小腹前,右手的手指在左手的手背上輕微地動了動。
她道:“沒想到這次醒來,見到的是你。”
“我以為這是你所想的。”
她不作聲。
他問她:“她是否還能活下去?”
問完她閉上的眼睛,山洞靜得非常,隻聽風吹樹影的婆娑聲。
灌木的叢影在她臉上打過一輪一輪,她的嘴角始終噙著那抹舒逸的笑容,讓人根本看不清她真實的情xù。
他似乎有很好的耐心,約一個時辰,靜止緩慢的空間裏漫長地猶如過去一個世紀,聽她道:“她可以取代我們,但你精神意義上的女兒,還有我都要消失,這麽久了她有能力卻很少出來鬥爭,顯然她還不願吞噬我們,或是她根本不願意出來。”
她頓了頓,“我想她一定還不知道你還可能活著,如果她知道,也許她願意。”
一陣風刮過,吹得他衣袂翩躚,華然綽約。
她轉身看著,眼中有一絲絲繾綣的思念,但也隻是轉瞬之間,以為錯覺。
他轉身之際,她也起身剛好望著他。
他道:“我在找你的路上一直在想,為什麽你還把我留下來,我想到一個答案,可是我不認為它是正確的。”
她看著他,笑意盈盈地問:“是什麽答案?”
他起了起唇:“你也許愛過我。”
裙紗輕動間,她抓住他的胳膊,唇印在他的唇上,閉上眼睛。
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半明半寐。
她放開他,抬眼看著他:“那你呢?在她之前,在她之後,我來過的時間裏,你有沒有一刻為我心動過。”
“我們沒有可能不是嗎?楚華,君蕪,還有你,最應該消失,也最終會消失的那個是你?”
“為什麽來見的第一個人是我?而不是楚華?”
“因為我想知道你真正的目的,因為我想讓你知道,你真的不適合這裏。”蒙著她的眼,因為不想見她笑意淺淺,又無奈的眼神:“你說是嗎?未生……”
噗噗的叢水似乎要代替她無法說出的答案,他隻覺掌心有些潮濕,視線看向她的嘴角,卻依舊是那抹溫涼淺逸的笑容。“你說的,都是對的。”她道。
虞國宮中,楚殤在大殿上舞劍,劍柄印著他那雙鷹蟄的眼睛,裏麵血絲一片。
他並不想和那個巫人一路了,自從曾經他也參與過拿走他最珍貴的東西。
然而如何將他,還是梁後那個老太婆一起殺死,他需要好好思考一下這場出征。
紗幔輕動,他頓住腳步,眼睛瞟向一邊。
從紗幔裏走出一個人影來,隱隱地,他看見她嘴角上的那抹笑意,手中的劍不能自持地落地,哐當。
他所在的宮樓叫桃生塢,自從落成後,他偶爾才來住。
而住時必定是他有什麽重要的決定,或要大開殺戒,才會來到這裏待個一兩日。宮裏的人和大臣們是很樂意他去這座耗金銀巨大的宮殿,因為每回他從那裏出來,好像終於找回了點人性。
桃花偏偏,那人走來,如同踩著雲而來。
他有些恍惚地看著那抹笑,直到她以一張她仇恨的麵容站到他麵前,他一臉震驚,可是看著她那雙眸子,和唇角飄渺的熟悉笑意,還是沙啞地喊出她的名字:“未生。”
這個名字喊出,仿若回到年少時初見,他正虐待一隻小動物的場景。
那時,所有人都不喜歡他,都怕他,他也不喜歡所有人,性命對於別人視若珍寶的東西,對於他來說,隻是一件低賤的玩物而已。
那是一隻雪白的可愛的小狗,是王上送給他的女兒,那個滿朝文武,包括父親都疼愛的漂亮女孩,他的小侄女的。他先是用開水把它燙得亂蹦亂跳,再是把它的毛剪成醜八卦,看它奄奄一息流淚的樣子讓他大快人心,於是當他興奮地拿著刀子要去生挖掉它那雙楚楚可憐的眼時,卻被一隻手抓住。
他轉身正要發怒,可是已被她用繩子綁起來,他轉頭看到竟是那個女娃侄女,瞬間又驚又怒,又羞,但又立馬冷靜下來狡辯道:“你的狗被人虐待了,我隻是路過來救它,放開我!”
一個巴掌拍向他的後腦勺,他轉頭齜牙咧嘴地要踢她,可是不知道女娃的力氣怎麽會那麽大,把他一腳踢滾進河裏。他氣得在水中和魚兒溺水了一樣直翻泡,抬頭卻看見她蹲在岸邊對他舒逸的笑。
那笑容有一種奇特的力量,他看著她,好像忘jì看著他爹把她娘溺死在水中的情景,好像忘jì了那些人在背後嘲笑他本是青樓子的怨氣。
他就那麽看著她,就像看著一副讓人心情舒緩的畫,就像聽著一首月上樹梢的安神曲,就像被一道能洗去所有汙濁的清陽包圍著。
他升起一種奇特的感覺,看著她。
她說:“壞小子,我不是你侄女。”
他似乎知道,問她:“你叫什麽?”
“你不需要知道。我喜歡那條狗,不允你再欺負它了。”
小小年紀的他笑裏已滿是陰冷的殘酷,哼道:“它快死了,還不如臨死前讓它實現一個畜牲最大的價值。”
“價值?”
“取悅我的價值。”
他說完這句話,被她用手將頭按在水裏,在他覺得快斷氣的時候,她放過了他。
然而,下一刻又被她按了進去。
這樣生生死死幾下,他暈了過去。
從那刻開始,他決定一定弄死她,不折手斷地弄死她。
之後的日子,他真的努力地去弄死過她,然而他發現她也許不是人,因為無論再周密的計劃,再強大的殺手組織,再多的人,再厲害的武器,都無法動她一根汗毛,每回自己還被她弄得半死不活。
久之,這樣弄死她,和被她弄死間過了五六年。
他發現她從侄女身上進進出出,但也並非沒有規律,她比較喜歡晚上出來,他就和她晚上玩。
她不和自己玩的時候,他很暴躁,想殺人,心裏空空的。
於是他憎恨,為什麽侄女要奪去她的白日。
後來侄女消失一陣子,回來她便不再出來,而侄女嫁到梁國。
他十分不安,因為再也沒有人能虐待他,虐待得那麽讓他覺得有一絲甜蜜,有一絲期待,有一絲雀躍。
他想留下她,可是他知道他留不住她,於是他找到那個巫人,還有梁國那些別有居心的人,花了些時間,終於殺死了那個占據她白日的人。
他高興地等著與她重逢,卻沒有想到,楚華和那個女人自此似乎永遠消失在這世間,永遠。
這些年,他一直在找著楚華的屍,然而找到的卻是一具讓他更為暴戾的幹屍。
他看著她嘴角的笑意,竟然有一種活了兩世,人世恍惚的感覺。
“未生……”他叫著她的名字。
她開口:“這一qiē的開端都是你,楚殤,都是你啊……”
他朝她走過去,跪在她麵前,抱著她的雙腿,不由地嚎啕大哭起來。
“孤,錯了……孤,很想你……孤,這次不再狡辯,孤,真的錯了……”
她伸出右手,看著他,好像看見當初那個陰蟄的少年,她一次沒有撫慰過他。
然而她了解他的孤獨,他的恨,他的怨。
蜷縮著手指收回,她對他道:“楚殤,那些年我沒有殺你,是因為我是世外客,這世間的秩序和恩怨,我本不該插手。”
“孤知道……你不要再離開孤了,再也不要了。”
“這回,有人要找你來結這本算不盡的恩怨,你生你死,我依舊不插手。”
他抬頭看著她,見桃花下,她一如既往,站在世外,看著紅塵微微笑著。
他也跟著笑起來。
身後有一把劍,在他笑起時,從他的後背刺進他的心髒。
他吐了一大口血,那突然而來的振痛,似乎還不及他害怕她永遠不會再出現的恐懼。
他緊緊抱著她,大笑的將鮮血染紅了她塵藍的衣紗。
未生看著麵前的韓玉,看著他轉動著手中的劍,一點點將他絞痛至死的緩慢過程。
她無動於衷地站在那裏,臉上看著這座滿宮殿,她曾對這個人說:“我喜歡桃花。”的桃殿,景色美得動人,美得她唇角的笑意不由地深了幾許。
“未生,看著我,看著我!”
她微微低頭,看向這個可憐的人。
也無波瀾也無殤。
他將她此刻的神情印刻在心裏,莫名地大笑出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殿外衝進來一批護衛,他們看見殿內的情景顯然大驚,朝這兩名刺客預備殺過去。
隻是他們的王竟用最後的力氣暴喝:“誰都不許碰我的女人!誰都不許!”
未生看了看他。
韓玉一劍刺深他的心髒,他張著眼睛看著她,一動不動。
她抬手將他的眼睛合上,輕道:“來生,願你投個平凡的好人家。”
侍衛們見王死了,一個個大驚,直到敢來的總都尉看到王上被刺死,才大喊:“殺了刺客!殺了他們為王報仇!”侍衛們醒悟過來,忘了楚殤的話,朝他們圍刺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