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姑娘?姑娘醒醒?”
略微焦急的聲音響起,祝繁迷迷糊糊,陡然睜開眸子,入眼便是一張熟悉的麵孔。
荷香蹙眉,抬手在她額頭上探了探,見其眸子有些渙散,甚是擔心道:“姑娘可是做噩夢了?”
聽到聲音,祝繁這才漸漸回神,卻是依舊躺著沒動,隻看向荷香,道:“我餓了。”
荷香一聽,笑了,“餓了才好,這說明姑娘的病已經好了,你等著,我這就去做點吃的。”
說完,荷香笑著起身轉身出了屋子。
祝繁目送她出門,視線定格在那關著的門板上,後來又怔怔地轉而看向帳頂,眼神開始渙散。
“你究竟……什麽時候才來……”
辛庚十三年,半年了。
她回到這裏已經半年多,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麽回事,那些痛楚那般的明顯,醒來後卻恍然若夢。
但,她知道,現在的她還是以前的她,卻又不是以前的她。
此時的她,年方十五,分明還活著,卻似是已死之身,無心跳無感覺,如行屍走肉一般。
她也不知自己的身體現在是怎麽回事,醒來後才發現不對勁。
就如同這次生病發燒,在這之前,她絲毫感覺都沒有,直到倒下的前一刻她也沒覺著身體有何不適。
但這些,她都不在乎,她在乎的,是等到她要等的人之後一把火便將這個祝家村給燒了,然後同那人一起,離開這個地方。
如今,距離辛庚十六年她被活埋還有整整差不多兩年半的時間,而距離她被那個瞎子算命的斷命還有半年。
醒來後的這半年,她努力讓自己不被內心的仇恨給衝昏頭腦,努力不讓自己對那一個個虛偽的人動手,為的就是那個本該在她十五歲這年夏季就到祝家村的人。
可她,已然在這裏等了半年,眼看著秋季就要過了,那人卻依舊沒有如期而來。
“你究竟,還要讓我等到什麽時候……”
祝繁喃喃,翻身把自己縮進了被子裏,想到一會兒還要跟那些人虛與委蛇她這心裏就又開始犯惡心了。
心想若不是為了等他來,她何需跟那群惡心的人待到現在,怕是早帶著荷香遠走他鄉了。
隻可惜她不能。
按照記憶,那個人便是在今年夏季到這的,現在……
“二姐,你還睡著嗎?”
正想著,外麵便響起了她妹妹祝華的聲音,祝繁心中頓時一陣惡心,冷哼一聲沒有搭腔,故意背對著門把臉埋進被子裏。
外麵安靜了一會兒,就在祝繁以為人已經走了時門卻響起了“吱呀”的一聲,從外麵被人給打開了,緊接著就是腳步聲靠近的聲音。
祝繁穩著,動都不動一下,想著讓人自己走。
然祝華的行為卻和她想的有些差別,人非但沒走,甚至還走過來搖了搖她,說:“二姐你醒醒,我有事跟你說。”
祝繁心裏煩她得很,索性也不裝了,扭頭,雙眼清明地看著祝華,問:“什麽事?”
祝家村本姓便是祝姓,祝繁家又因她父親是村裏的教書先生,比起別家來便是好過上一些,祝繁家中姐妹三人從小跟著自家父親念書,在村中也算得上是才女了。
盡管祝華是她那後娘進門後生的,但前世的她對祝華可是半分不好都沒有過,祝諫對祝華更是沒得說。
現下隻有十二歲的祝華,已然在書本的熏陶下養成了一身溫婉優雅的模樣。
站在床邊的她梳著小姑娘家的雙髻,額前幾縷青絲垂著,眉目清秀雙眸靈動,唇紅齒白的,一身兒水綠色套裙將那小身段襯得輕盈苗條。
重生後的第一天,她就險些沒有忍住將這個表裏不一的妹妹給掐死!
如果不是祝華,如果不是她的話,那個人也不會受傷,他們的地方也就不會被人毀。
明明,明明她跟那個人都已經說好了,等到來年開春他的病好些了,他們便一同離開這個地方的,可偏偏……
越想,祝繁的心裏便越恨,看著祝華的眼神也變得淩厲狠冽起來。
祝華不知自家二姐心中所想,卻被她的眼神給嚇了一跳,當即小心翼翼地問道:“二姐,你……你怎麽了?”
難道……
祝華的聲音成功地將祝繁的心思給拉了回來,反應過來後裝作無事地笑了笑:“沒事,隻剛才做了不好的夢,心有餘悸。”
忍住,一定要忍住,她絕對不能在那個人回村之前做出任何輕舉妄動的事,否則若是改變了和那人之間的相遇,那便得不償失了。
祝華看她扶額,麵色似是有些痛苦,咬了咬唇,心下也就信了她的話,緊接著便道:“爹方才下學回來,說今兒晚上村長爺爺跟韶哥哥要來咱家吃飯,爹讓你我還有大姐去姑母屋,你現在能起嗎?”
村中規矩甚嚴,家中有未婚男子來做客,有女兒家裏的未婚姑娘們就都要避嫌。
經過那樣的悲慘過往,祝繁對村子裏的規矩打從心底裏厭惡,她翻了一個白眼,沒有起床的意思。
“他們來做什麽?沒見我身子不利索麽?”
村長祝嶸,祝家村德高望重的老人,其孫祝韶風,前年考上了舉人,村裏就盼著能出一個狀元郎,眼巴巴等著他上京考試。
隻可惜的是祝韶風最後英年早逝,死在了一場說起來並不大的瘟疫之中,而那個時候剛好是她被那個人藏在後山之時。
於是祝嶸那老家夥便把祝韶風的死歸在了她身上,認為當初如果她聽話地讓他們把她祭天,他們村就不會得罪神明,祝韶風也就不用死了。
一想到這,祝繁就忍不住在心裏冷笑,心裏也就更不想去姑母家了。
祝華咬了咬唇,有些不解地看著她,問:“二姐,你到底怎麽了?以前你不是跟韶哥哥挺好的麽?怎麽現在不像這麽回事兒了?”
聞言,祝繁看了她一眼,掀開被子起身,當著祝華的麵兒把方才因做夢而濕掉的裏衣給脫下,隻留一件粉色的小兜便往衣櫃前走去。
肌膚白皙體態盈盈,十五歲的姑娘雖還未完全長開,窈窕之姿卻已顯,外加祝繁又比其姐妹瘦削一些,後背的蝴蝶穀看上去突出許多,卻是別有一番美意。
祝華看了皺眉,想說什麽,卻欲言又止。
祝繁尋了件幹淨的裏衣穿上,又套了件外裙,這才說:“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你都知道家裏有男客要回避,難道還要我再像小時候那樣貼著他不成?”
說話間,她已經到了梳妝台隨便給自己打理了一下,起身就往外走。
祝華追了上去,問:“二姐你去哪?爹讓我們……”
“知道了,”祝繁頭也沒回直接就往廚房的方向去,同時對祝華說道:“我出去透透氣,你別跟著。”
話說完,她人也跟著轉彎消失在了祝華的視線中。
祝繁的身影方才消失,祝華的神色便變得陰沉了起來,垂在兩側的小手也捏成了拳,盯著祝繁離開的方向有些咬牙切齒。
祝繁當然不知她走後祝華心裏在想什麽,去廚房跟荷香打了一聲招呼後便徑直出門了。
荷香是三年前到她家的,比她大上兩歲,因家鄉發大水逃難到他們村,被她那爛好人爹給撿回來的。
她爹祝諫向來就愛當爛好人,祝繁早就看不過了,但把荷香撿回來這件事祝繁卻覺得這是她爹做得最沒錯的一件事。
前世時荷香大約就在兩個月後經她爹做主嫁給了隔壁的王大壯,第二年就因小產走了。
隻是那個時候她已經因為那件事藏著,得知荷香離世的消息時已經是事情發生後的第二個月了。
半年前醒後見到荷香的第一眼,祝繁就在心裏做了決定,這一次,她說什麽也不會讓荷香嫁給王大壯那個不知道疼女人的男人。
從家裏出來,祝繁沒有去姑母祝琴琴家,她現在是恨透了整個祝家村的人,哪裏會想著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所以她一出門直接往後山那個隱秘的地方去了。
後山位於神廟山的後麵,傳言那裏猛獸較多,且前幾年還曾發生過猛獸吃人的事,所以那兒現在幾乎沒人敢上去。
也正因為這樣,前世的她才在那裏藏了兩年。
在沒有經曆上一世的那件事之前祝繁也是怕的,但現在不一樣了,於她而言,那裏有著她最重要的回憶,就算怕,她也想去。
而今天,也不是她第一次去那裏了。
撥開地上的層層雜草,走過後又轉身鋪好,做成一副沒人經過的模樣。
祝繁抬手擦了擦臉上的汗,瞧著那山洞的洞口越來越近,她的心也跟著越來越平靜。
長長地籲了一口氣,祝繁勾唇熟門熟路地往洞中走去。
那裏,有著她的秘密。
隻是讓祝繁沒想到的是,她人還未到洞口便聽到一陣不知為何的響動,且那聲音好似就是從洞中傳出來的。
祝繁心裏一凝,唇角的弧度當即拉了下來,未做多想輕手輕腳地快步往山洞去。
然方才走進,裏麵的情況卻讓她當下皺起了眉。
好香……
濃鬱的桃花香撲鼻而來,讓向來便喜愛桃花的祝繁當下便忍不住深吸一口。
然而卻很快反應過來,如今已是十月,別說桃花了,就是秋菊在這個時節也快凋謝了,哪裏還會有這般濃鬱的香味。
心中疑惑,祝繁將腳步放得更輕了些,扶著洞壁一步步深入。
而隨著她的深入,那好聞的桃花香也變得越漸的濃烈,伴隨著的,是從洞深處傳出的一聲聲輕吟。
果然有人!
祝繁沉著臉,扶著牆壁的手不自覺收緊,想到自己藏在這裏的秘密會有被人發現的可能,她當即眯了眯眸子,快步走到最裏麵。
寬大的石板上,經她之手鋪好的稻草已然四處散落,而那張她在前世睡了兩年的石板此時已被另一人占領。
祝繁才剛試圖伸長脖子看清那人的模樣,便見那人忽然轉過頭來,也使得祝繁輕易便看清楚了他的模樣。
顧盼生妍轉側綺靡,紅衣妖嬈更襯其姿容似雪。
那是一種“一顧傾城再顧傾國”也無法形容的驚豔,鼻若懸膽唇似絕脂,黑發如瀑眉如墨畫。
那雙眸子隻輕輕一瞥,便似那最勾人的陳年美釀,直醉到人心裏。
而他眉間的那點朱砂,更是給這張令人驚豔的臉增加了幾分妖冶。
祝繁自認念的書也不少,但如今卻是連更多的詞也找不出來,她從不知道這世間竟然有這等模樣的人存在。
意識到自己竟然盯著除那個人以外的男子這般長的時間,祝繁心裏一陣懊惱,短暫的驚豔後快速回神警惕地看著那人。
“你是誰?為什麽在這?”
她在這個村裏生活了這麽多年,還從未見過這個人,別說他們村了,就是方圓百裏,也從未聽說過有這號人物。
他們這兒地方就這麽大,人們的嘴又碎,丁點兒大的事都能傳得風風雨雨,如果真有這樣的存在,怎麽可能沒聽說過。
那麽這個人,從何處而來,又因何到了這裏?
嗯……又為何會睡在她的石板上??
男子方才似是也有些失神,聽到祝繁的聲音後才蹙了蹙眉,卻是沒有回答,隻用那雙泛著水意的眸子看著不遠處的小姑娘。
小姑娘著一件小巧彈花暗紋對襟短裙,下身一件綁著腿兒的燈籠褲,這身兒利落的打扮將其身段襯得玲瓏極了。
雙螺髻,墨黑發間一朵桃花小簪,與她人一樣小巧精致,巴掌大的臉兒上一雙漂亮的眸子波光盈盈,額前幾縷碎發輕輕拂動,恰巧落在那高挺的小鼻子上,讓人見了忍不住生出想要將其拂開的心思。
但其主人現在卻似是無心去理會那幾根調皮的發絲兒,蹙著那秀眉瞧著他。
“繁……兒……”
男子翕了翕唇,眼中隱隱泛紅,卻又似有些不正常,聲音已然虛弱到連聽覺異於常人的祝繁也未聽清他吐出的那兩個字。
祝繁雖已死過一次,卻也終究是個小姑娘,在心裏確定此人不是他們這兒的人後又見其好似正難受著,心中難免更加疑惑。
抿唇,她眨了眨眼往前走了幾步,輕聲問道:“你……你沒事吧?”
雖說此人已經極力在控製了,但她卻還是聽得出來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心跳的速度也比常人快上許多,她甚至能看到從他臉上滑落下來的晶瑩汗珠。
他……很難受?
“別碰我!”
就在小姑娘的手要朝他伸過去時,男子的眸光頓時淩厲起來,嚇得祝繁當即住了手。
她咬了咬下唇,有些窘然地撓了撓頭,無辜道:“我沒有其他意思,就是看你好像在發燒,我懂一些醫理,所以想幫你看看。”
既然不是祝家村人,又瞧著不像壞人,她也不好就這麽走了不是。
那個人便是心善才讓她多活了兩年,甚至在他身子不好的時候想到的都還是她。
祝繁想,若是那人見了這個人,想必也不會不管的。
男子沒想過會在這般狼狽的時候逢著小姑娘,也沒想過她會以陌生人的目光瞧著他。
對上那盈盈水眸,他才猛然記起,是啊,他的這副模樣小姑娘是不識得的,且就算他不是現在的這副模樣,他的繁兒這個時候對他也是全然不知的。
心裏莫名一陣苦澀,他閉了閉眼,努力壓製住體內的不適,對咬著唇不安地瞧著他的人搖了搖頭,嗓音沙啞道:“多謝,我沒事,你先出去。”
身子這副情況,哪裏經得起她在邊上,他怕自己會……
“我看你不像沒事的樣子。”
一個“謝”字讓祝繁更加確定了此人不是壞人,自然也就不放心他現在這個樣子。
但到底顧及男女授受不親,轉了轉心思後從懷裏掏出一塊手帕來,在手裏揚了揚後笑著說:“你放心,我不是壞人,我幫你把把脈。”
先前跟她爹學了點兒醫理,雖不能跟正兒八經的大夫比,但普通的風寒風熱卻還是行的。
“不準碰我!”
小姑娘的手才伸過來,男子,也就是狐之亦,忍不住陡然坐了起來。
衣袖翻動,香氣四溢。
“啊!”
祝繁沒料到他情緒會這般的激動,一個驚嚇,不甚踩到邊上的一塊尖石,腳下一歪,伴隨一聲輕呼直接朝地上倒了去。
“當心!”
狐之亦的心猛然一緊,瞧著她要摔倒,哪裏還顧得上自己的身體狀況,飛身上前便一把摟住了小姑娘的纖腰。
柔軟腰肢,不過才一觸及,便使得他體內血氣更加翻湧。
祝繁心有餘悸,站穩身子後拍了拍小胸口準備扭頭道謝,孰知竟端端對上那雙美目。
心中忽而莫名一緊,還未來得及開口,男子那張足以禍國殃民的臉便突然湊近了。
滿滿的花香,近乎滾燙的柔軟的唇便這般落在了她的唇上。
“轟”的一聲,祝繁的腦子裏一聲悶雷炸開,空白一片。
他……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