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有一句話,“如果你認識從前的我,那麽你便會原諒現在的我。”
沒有誰一生下來就是有性格的,還不都是後天造就的。
時苑可以發誓,她在八歲以前一定不是這樣敏感多慮的性格。八歲以前,她滿足到以為自己站在宇宙中心。
“媽,我可以學鋼琴嗎?”
“媽媽,我以後想當大明星。”
“媽媽,我以後相當科學家。”
“媽媽,我以後去警察可以嗎?”
當她提出她腦子裏瞬間的想法的時候她的媽媽都會微笑地摸著她紮了兩個小馬尾的頭淺淺地笑著,“如果你想的話,就去做吧。”
在時苑的童年裏,她有太多的幻想,她會像大多數的孩子一樣糾結,以後是上清華還是北大呢?她也會守著神奇寶貝每集每集地看在結尾跟著一起喊,“我們一定會再回來的。”;她還會躲在房間裏披著床單演《還珠格格》裏的香妃,想象著自己變成蝴蝶飛走了
可是在她八歲的時候,她突然發現她所擁有的一qiē全部都變成了泡影。
她還記得她第一次進大伯家的門的時候,雙手扯著書包的袋子,對著來門口迎接她的大伯怯生生地問道,“大伯,我需要叫你爸爸嗎?”
話一出口,時苑才發現自己的聲音都在抖,她在一夜之間變得早熟,這個事實讓她自己都覺得害怕。
“叫什麽爸爸,你有爸爸,我隻是幫你爸爸照顧你,我一輩子都是你大伯。”
聽著大伯父的寬慰,時苑差一點兒就要落淚,可是她沒有,即使是在大伯麵前她也沒有,因為她不敢,她怕自己被看不起。
然而事實上,她是多慮的。
電視劇上大多還是胡編亂造的,大伯大伯母幾乎是竭盡他們所能來對時苑好,但凡時歆有的,時苑一樣都不會差,甚至她有的比時歆還要好。可即便如此,時苑還是活得小心翼翼,她不想成為任何人的負擔,孤兒這種成為已經讓她足夠難過了,再給她貼上一個拖累的標簽她會更難受。
幸而,時瑞和蔣鑫經營著一家小型的私營製藥工廠,雖然算不上大富大貴吧,但總歸是優渥無憂。
當然,如果平靜的日子裏沒有時歆的話,時苑的日子會更好過一點兒。
兩個年齡相仿的人原來就會生出很多比較來,但是時歆因為從小身體就不好,在很多方麵就趕不上時苑,例如成績,例如班裏男生的關心,例如體育;長期被時苑壓一頭的時歆心裏自然不好受,所以就想些別的招來博個關心。
時歆總是會說久負大恩必成仇,但是時苑和時歆有仇並不是承著他們家的恩惠。
時歆會當著時苑的麵把自己最喜歡的連衣裙絞了然後再告sù伯父伯母是時苑做的;時瑞給她們兩個買的mp4,時苑的不見了,時歆會把自己的塞進時苑的衣服裏說是她拿了;還有在時苑來例假的時候“不小心”往她身上潑了一盆冷水。
當時的時苑還不能理解,小小年紀的時歆怎麽能懷著那麽惡毒的心思,是因為自己分走了她爸媽對她的關愛嗎?
等到後來時苑學習了圍棋,踏入社會,懂得人情世故以後才明白,哪有為什麽,她隻是討厭自己,可能隻是因為長了一張讓她討厭的臉而已。
當然時瑞和蔣鑫夫婦再得知這些事情以後並沒有得到責備,反而是時歆遭到了責罵,“小歆,姐姐絞了連衣裙就絞了,再買一件就是,哭個什麽。”
“小歆,姐姐就是拿你的MP4去玩兒一下,忘jì和你說了而已,一家人什麽偷不偷的。”
然而,他們當麵這麽說,背後卻又會避開時苑偷偷地說,“小苑這孩子也挺可憐,沒爹沒媽的,別說她了,以後好好教就是了。”
那次是爸媽死後時苑第一次哭,這個世界好像一直這樣,你沒有爸媽所以我可憐你;你沒有爸媽,所以你犯錯誤是會被原諒的。
然而最讓時苑無法接受的是,別人對她說,“你犯錯不是你的原因,是因為你沒爸爸媽媽教。”
她的爸爸媽媽多可憐啊,死了以後還要時不時被人拉出來鞭屍,被人指著說,看你們教出來的女兒,是個什麽破樣子?
自此以後,時苑在任何方麵都竭盡全力讓自己做到最好,她不想因為自己的錯誤而連累到自己的爸媽。
後來,她開始避開時歆,申請到別的班級學習,加入放學後的圍棋興趣班,這樣就不用跟著時歆一起坐大伯的車回家了。
而正當這時候,一個在她的人生中影響力僅次於她爸爸的男人出現了。
“小姑娘,這條路你已經來來回回走了三遍了,不想回家?”
“你一直跟著我?你別過來,你再過來我找警察叔叔了。”見著他的靠近,時苑趕緊往後倒退了兩步,差一點兒都要栽進路邊的花壇裏了。
“現在的小學生都像你警惕性這麽高了嗎?”他的個子在那個時候不算太高,但是時苑還是需要仰視他,隻見他眉眼含笑地望著她,將手朝向她伸了過去,“別再往後退了,再退真的要倒下去了。”
時苑隱隱覺得對麵的這個哥哥麵善,但是超強的警惕性還是讓她以最快的速度跑回了家。
大伯照例問了時苑今天有什麽有意思的事兒嗎?時苑一邊吃著飯,一邊不帶感情地說了些今天學校裏的事兒,但是放學後的插曲,她沒說。
第二天又意外的重逢,時苑結束圍棋興趣班的時候剛好是紀然從青少年宮回家的時候。
那時候的紀然手裏抱著的總是琴譜,而時苑不離手的則是棋譜。
“為什麽想去學棋呢?”紀然和時苑由最初的一前一後亦步亦趨到如今的並排而行用了三個月,一點一點靠近,一點一點的互相了解。
“因為便宜啊。學鋼琴需要買鋼琴,學大提琴需要買大提琴,其他的興趣需要別的人為我投入太多,但是圍棋不一樣,隻需要我自己。”時苑不想要為別的人增添負擔,雖然一台鋼琴對於大伯家不算什麽,但那又怎麽樣,她畢竟不是她的女兒。
“你呢?為什麽學鋼琴?”
“說了很多次了,不能你啊你啊的這樣,要叫哥哥。”
“我是沒爸沒媽的野孩子,隻會這麽叫人。”時苑也不知道哪兒來的氣性,偏偏不叫,最後隻能紀然妥協,笑著摸了摸時苑的腦袋。
“哎,你還沒說你為什麽學鋼琴呢?”
紀然依舊笑得寵溺,十五歲的他已經顯示出了超出同齡人的沉穩,紀然似乎也是不想用一個很敷衍的答案去回答時苑,認真地想了想,依舊淺笑著答著,“可能是因為我想符合別人眼中的期待吧,大家都希望我這樣做,那我就做了,而且得到誇讚的感覺是會上癮的。”
時苑半懂半不懂地聽著,很久以後,久到紀然已經離開時苑了,她還是會時不時地想起這句話,想起來有個人笑得無奈,告sù她,“被誇讚的感覺是會上癮的。”
他們的這種關係在紀然去上高中的時候畫上了一個暫停號。四中是省示範中學,但是是管理嚴格的住宿製學校,隻有在周末的時候,時苑才能在路上很“幸運”地遇到紀然。
人哪有那麽多的運氣,很多的偶遇大多數是人為。
“又在這兒等我呢?”
“我沒有。”時苑低著頭踢著路邊的石子,有些悶悶不樂的樣子。
“沒有?你每個周六都沒有課幹嘛都在這兒?”
“我散步不行嗎?”時苑有一種被別人抓住短處的氣急敗壞,到最後就幹脆破罐子破摔,“是,我等你呢,你知道我等你呢你還回來這麽晚,你就是故意地。這天都要黑了,我一個小姑娘在這兒多危險啊。”說到最後怎麽成了耍無賴?
“好了,我錯了,學校門口新開了家甜品店,為了給你買點兒嚐嚐就回來晚了,這個解釋你還滿意嗎?”紀然這才從包裏變魔法似地拿出了包裝精美的甜點。
時苑不像大多數女生一樣喜歡甜食,但是看到紀然期待的眼神她片刻間變心生喜悅,還是滿心歡喜地吃了。
紀然推著山地自行車,兩個人並排走著,一大一小的身影在夕陽的映照下靜默無言。
“小苑――”
“紀然――”
兩個同時開口,互相對視一眼,便都笑了。
“你希望我換輛自行車嗎?”紀然見時苑半天又沒話了,決定自己先說。他現在騎的是輛山地自行車,沒法兒載人。
時苑相比同齡的孩子也早熟太多,早就明白了自己對紀然有著非一般的情愫,這樣一聽就明白了,但是嘴上還是說,“你的事兒你自己決定啊。”
“紀然――”已經幾年了,時苑還是學不會叫哥哥。“你覺得我還繼續學圍棋嗎?如果繼續學的話我想走職業方麵,老師說我很有天分,也很努力,我在圍棋上得到了很多我沒有感受到的快樂,所以――”
“不用問我了,你已經做出決定了。隻要你想,就去做吧。”
――隻要你想,就去做吧。
時隔多年,時苑再次聽到了這句話,幾乎隻是一瞬間她就已然淚目。
而這句話也在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成為了她汲取勇氣的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