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杭高燒頭暈,視線內所有物體都好像被高溫融化了一樣沒了形,就連樂意的模樣也變的模糊,但他卻偏偏看到了那一雙蹙起的眉,和略帶譴責的眼睛。
樂意手輕輕碰了下他的額頭,林清杭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頭腦不清醒所以難得的有了勇氣,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喃喃低呼,“樂意。”
“你趕緊,去醫院,”樂意抽回手,把小豆丁拉了回來,“燒的,很厲害。”
看了看被掙脫的手,林清杭雖然有早知是此的覺悟,但還是眼睛撇了下樓上樂意房間的方向,“我能不能去……”
樂意知道他在想什麽,毫不猶豫地拒絕,“不能。我沒,時間,照顧你。”
林清杭怔怔地看著樂意,他其實隻是有點渴,沒有妄圖奢求照顧,他以為他已經很清楚樂意對他防備心重,但是一遍遍用事實來證實這一點的時候,他又好像剛認清這一點一樣,樂意持了把斧頭,劈來的每一道痕跡都是新傷,他經驗豐富,卻習慣不了這樣的疼痛。
樂意想了想,說道,“你別,開車了,容易出事,打車過去吧。”
“嗯。”林清杭笑著點了點頭,然後看了眼四周,一家便利店剛開門,穿著睡衣的老板娘坐在店門口吃瓜子,林清杭走過去,買了一瓶礦泉水。
樂意起先不知道他想幹嘛,盯著他看,看到林清杭腳步虛乏,向來挺拔的脊梁有些駝,然後走到那家破爛的便利店裏拿了一杯蒙塵的礦泉水,手擦了擦上麵的灰塵,打開瓶蓋急切地喝了幾口。
那是個樂意自己都嫌棄的便利店,好多東西過期了還在販賣,就因為這一片住著的人都是些窮人所以才滋養了這種店。他看到林清杭站在店門口,他旁邊立著的冰櫃上麵一塊髒兮兮的抹布,對比著林清杭身上穿著的衣服,心微酸。
林與朦跑到林清杭旁邊,拉拉他的手,“爸爸,你是不是餓了,為什麽看起來怪怪的。”
“爸爸隻是有點頭暈。”
林與朦撇了撇嘴,小臉皺成一團,“樂樂不喜歡爸爸了。”
林清杭摸了摸林與朦的頭發,“樂樂沒錯,是爸爸不好。跟樂樂去吃早飯,然後去學校,乖乖的,好嗎?”
林與朦看出了林清杭不舒服,勾了勾他的手指頭,“爸爸,你也乖乖的啊。”
樂意慢慢走過來,“你去,前麵巷子口,打車吧,這裏出租車,不進來。”
“嗯,林與朦交給你,你待會兒送他去學校,行嗎?”
“嗯。”樂意把小豆丁抱起來,小豆丁攥著自己的手指頭盯著林清杭看,五歲的小孩兒,眸子裏情xù是清澈,明晃晃的擔憂,林清杭上去親了親他,“沒事的,爸爸沒事。”
“我聽你聲音,好像也感冒了,記得吃藥,別開著空調睡覺。”林清杭說,然後轉身走了。
他一轉身,樂意也離開了。
他不敢看林清杭的背影,他怕自己心軟。他對著莫臻也會心軟,可是那種心軟是可控zhì的,他再動搖,也有一杆秤衡量著,該收著的時候絕不縱容,但對林清杭,他害怕他沒那個毅力,能夠一直狠心。
他搖搖頭,然後抱著小豆丁快步走向先前預備去的那個茶樓,離他住的地方還有些遠,昨晚答應了小豆丁要帶他吃蟹黃包,那個茶樓的蟹黃包特別有名,雖然貴了點,但偶爾吃一次還能承受。跟林清杭耽擱了一會兒功夫,再磨蹭下去恐怕小家夥會遲到,想到這一點,樂意的腳步加快了。
因為頗負盛名,茶樓人很多,兩人勉勉強強在角落裏找到了位置,小豆丁拖著下巴,抿著嘴等樂意點吃的,樂意隨便挑了幾樣,然後也同樣拖著下巴看他。
“我要記住樂樂的家在哪兒,以後天天來找樂樂玩。”
樂意沒把他話當真,笑的眯了眯眼睛,“好。”
林與朦也跟著傻笑,但是突然又想到了林清杭,嘟了嘟嘴,“可是樂樂不願意跟爸爸玩。”
樂意不善言辭,話題繞到林清杭上麵,他隻能笨拙的轉移開,好在林與朦歲數小,他生硬的轉移話題林與朦也會義無反顧跟著他跑偏,再加上後來包子點心都上來了,自己也會結束話題,奔向美食。
樂意第一次來這兒吃,看到價格的時候頓時覺得肉疼,要吃個夠本,可是真到吃的時候,卻食之無味了。
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卻勾不住他的心,他腦子裏轉來轉去,都是林清杭站在店門口,灰敗喪氣的樣子。
像是一小片陰雲,固執地遮在心頭,趕不走,躲不開。
林清杭沒有急著打車,他在巷子裏慢悠悠地走,一是因為高燒無力,二也是想要看看,樂意生活了好幾年的地方,是個什麽樣子。
之前幾次都是來去匆匆,一個模糊的髒亂差的概念,現在看,依然是個破敗的地方,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想到樂意時常來往這些地塊,也有星星點點,令人駐足的細節,像是巷頭巷尾隱逸的梔子花香,坐在門口手拿蒲扇,看起來生活不如意但眼神和善的老人。
視線裏漸漸浮現出一個少年,他微笑著走來,清瘦稚氣,臉上掛著兩個小酒窩,看上去有些單薄卻堅韌,春雨,冬雪裏孤身一人來去,笑容明朗如晨曦。
他依然像是個發光體,溫和,平靜,可是這一次,林清杭再也不能擁抱他了。
樂意感冒也沒好,夏天這種小毛病好像更難治愈,拖了兩三天,說話還是帶著鼻音,早上醒來暈暈的不舒服。
莫臻發信息給他督促過幾次吃藥,樂意沒回複,短信石沉大海,好像莫臻熾熱的情感一樣,得不到回應。
給的那張演唱會門票放在床頭,樂意這幾天一直猶豫要不要去,不回莫臻短信也是怕他問到這個。
其實去了也沒什麽,就算莫臻唱的再難聽,那也就兩個多小時,熬一熬就過去了,要是不去,反而會讓莫臻生氣,他一生氣就胡攪蠻纏,誰知道又會幹出什麽事情來,樂意怕了他了。
當天下午樂意提前收了攤,但是時間把握的不準,把車子推回家再趕到場地,演唱會已經開始半個小時了,會場門口還有些進不去的粉絲三五成群坐在一起,聽著會場裏麵的歌聲露出沉醉的表情。
雖然唱的還行吧……可是樂意覺得,不至於陶醉成那樣吧。
他打了個激靈,圍著會場轉了一圈才找到入口,趕緊檢了票進去。
林清杭坐在車裏,他手裏也握著一張門票,是蕭洛給的,說有個驚喜。
蕭洛的話要反著聽,而且票上寫著莫臻的名字,與莫臻有關的東西,在林清杭來說怎麽可能是驚喜。
樂意因為是後入場的,一進去就被音響聲震聾了,捂著耳朵鑽到自己的位置上。
莫臻很夠意思的給了他vip的票,還是第一排,離舞台隻有七八米的距離,看舞台上的人看的特別清楚。
樂意鑽進來的時候看了一眼四周,基本上都是女生,他一個男生在裏麵就顯得特別突兀,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莫臻從上台開始就盯著那個位置,久久沒有等到樂意出現,原本以為他不會來了特別失落,可沒想到後來那人又突然出現了,傻愣愣的四處看。
莫臻心裏嘲笑這家夥真是個土包子,一點兒見識都沒有,但是更多的是欣喜,感動,他當下唱的是一首苦情歌,卻唱的歡欣愉悅,樂意投過來一個傻傻的,不帶任何情感的眼神,也能在他心裏劃開漣漪,像喝了口酒,暖意從腳底繞上心頭。
是有多卑微啊。
喜歡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是有多卑微啊。
可是這時候哪裏會想到這些,這時候他的眼裏就隻有樂意了。
樂意沒有在電視上看到過莫臻,偶爾搜索一下,出來幾個花邊新聞,不太像個正正經經的高人氣明星,他自己說靠一張臉,樂意想當然的以為真靠一張臉,可是沒想到莫臻唱歌還行,跳舞還行,穿著舞台裝化了淡妝的樣子,也還行。
當得起底下這麽多澎湃的尖叫聲。
他乖乖坐在底下,聽了一首有一首的歌,莫臻的眼神基本上就隻盯著他了,可是燈光太亮,樂意也不確定是不是在看自己,這個不確定反而淡化了熾烈的視線,便不用躲了,認真看莫臻的表演。
他看的認真,臉上帶著讚許,莫臻很受用。
餘光撇到他身後,莫臻的眉頭蹙起。
那是他給蕭洛留的位置,現在坐著的,卻是林清杭。
樂意無知覺,林清杭卻發現了他,從他的角度,能看到樂意的側臉,抿起的嘴唇,和心無旁騖的眼神。
演唱會中斷,莫臻下去換衣服,拉了一把在旁邊為他的表演喝彩的經紀人,“待會兒結束了你把我朋友帶到後台啊,別讓他直接走了。”
經紀人一臉莫名,“你哪個朋友?”
“就坐第一排那個男生!”
“我能去嗎?他不認識我,能跟我走!你粉絲倒是都認識我,我出去,不得出亂子啊!”
莫臻一想還真是,正不知該找誰,站他身前給他補妝的男生接口,“我去吧。”
莫臻有點不放心,“你去……”
“好歹有過一麵之緣。”李漾表情平和,沒有一絲異樣。
莫臻還在猶豫,那邊工作人員催他趕緊回場,他又慌忙離開。
之前樂意就很有一堆女生之中出現了他這麽個男生肯定會很顯眼的覺悟,所以當莫臻去換裝,他隔壁的女孩子,笑的很曖昧的問他“你也喜歡莫臻嗎”的時候,樂意也沒覺得人家問的多奇怪了。
“還行。”
他說的真心實意,卻不知道戳中了女生哪兒的笑穴,那女生一下子就笑開了,樂意被笑的莫名其妙。
這有什麽好笑的?還笑的妖妖嬌嬌,別有深意,難不成該說討厭?真不懂這些粉絲的想法。
林清杭也聽見了他說的話,隻不過他理解的喜歡,跟問問題的女生理解的喜歡,不是一個意思。
得到的答案,倒是一個意思。
很輕的兩個字,卻像是一鞭子抽在他心上,他是妒忌的,妒忌樂意看他時專注的眼神,妒忌莫臻能毫無顧忌的表達自己的情感,妒忌他跟樂意之間還有可能,而不是像自己一樣已經被焊死,再不能靠近他。
莫臻一出場,粉絲們又是一陣沸騰,尖叫聲要能化形,那必定是高聳入雲的長劍,直把夜幕都撕開,但林清杭耳裏卻什麽都聽不見,他看著莫臻在舞台上的姿態,又驕傲又奪目。
是個勝者。
會場裏冷氣開的太足,所以他六月天卻手腳冰涼。
演唱會到尾聲,樂意也沒什麽勁兒再看了,粉絲們還是很嗨,尤其到了最後因為知道快要結束更加瘋狂,尖叫聲都快蓋過了莫臻的聲音,樂意舒了口氣,祈求演唱會早些結束,他好趕上最後一班回家的公交車。
莫臻清了清嗓子,“下麵一首歌,是唱給,在場的某一個人的。”
樂意抬頭。
莫臻看著他,“我不知道你下一次這麽認真聽我說話是什麽時候,我也確實不太會說話,那就唱歌吧。你好好聽,一定要好好聽。”
他輕飄飄說了這麽一段話,現場卻炸開了,粉絲們一片哀嚎,經紀人被他嚇得一直在台下衝他揮手,但莫臻卻視而不見。
從樂意出現的時候開始,他的眼裏就隻有他一個人了。
所有的歌,也都是唱給這個人聽的。
他選擇的表白歌曲是一首很經典的英文搖滾,饒是過時入樂意也很熟悉,前奏是一段電吉他聲,莫臻的聲音慢慢融入,變成了一陣清風,穿梭在這盛夏的夜裏,拂過煩惱縈繞的心頭,將一qiē燥熱都拂去,顯出來一顆赤誠真心。
一遍又一遍的訴說著喜歡,他看著樂意的眼睛是那麽的明亮,好像不曾受過傷,好像不害怕受傷。
樂意聽得倉皇無措,一直到曲末都恍恍惚惚,不知所以。
莫臻唱完,舞台上的燈光也暗了,是曲終人散的時候,粉絲們有戀戀不舍在原地徘徊的,可樂意卻隻想逃走。
他走了沒兩步,突然被一個人揪住,是張生麵孔,但又覺得在哪兒見過,他還沒來得及問清楚,就被人直接拽著走了好遠,明明看起來比自己還瘦,但力氣卻很大,又可能是樂意還處於恍惚的狀態,總之他沒掙的開,被人一路拽著穿過人群,直接到了舞台後麵的房間。
帶他來的人很識趣的把門關上了,門裏麵經紀人正在訓斥莫臻,莫臻滿臉的無所謂,見樂意來了經紀人沒有繼續,莫臻把經紀人攆出去,然後,期待地看著樂意。
樂意不知該作何反應,他茫然地看著莫臻,“帶我來,這兒,幹嘛?”
莫臻的期待瞬間冷了三分,“我剛剛的歌是唱給你聽的,你知道吧?”
樂意點了點頭。
“你就沒什麽想法?”
“挺好的,唱的。”
“你知道我不是問你這個。”
話問到這裏,再看樂意的表情,莫臻其實已經明白了。
“還是不行,對嗎?”
莫臻次次表白被拒難受,樂意次次拒絕,也難受,他明明把話都說成那樣了,可莫臻就是撲不滅的火星,一次比一次燃的厲害。
“樂意,要不這樣吧,你就跟我在一起一天,我們就談一天戀愛,談一天你還是覺得我不行,我就徹底放棄,可以嗎?”
樂意驚訝地看著莫臻,他覺得非常荒唐,可是莫臻卻不像是在開玩笑,甚至用祈求的眼神看著他。
“莫臻,你別鬧了。”
“我沒有鬧,我們就談一天的戀愛,試一試,試一試行嗎?”
“不行,”樂意果斷拒絕,他有些生氣,“你別這麽,幼稚。”
“那你要我怎麽辦,”莫臻說,“你要我怎麽辦啊……我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莫臻,你今天,唱那首歌,沒有跟你經紀人說,是吧,你是自己,偷偷準備的?”
莫臻沒想到樂意會提到這個,他如實點頭,“我告sù他他肯定不讓我唱,那麽多粉絲在呢。”
“也就是說,你沒有,考慮後果?”
莫臻沒說話。
“莫臻,你活的,太恣意了。”樂意想了想,終於還是說出了這些天,一直積壓在心底的話,“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你認為我該接受,我就必須接受,你做你覺得,會打動我的事情,我就必須感動。”
“莫臻,喜歡一個人,不是這樣的。”
“兩個人在一起,不是整天說,我喜歡你,就可以的。我不喜歡,熬夜打遊戲,我不喜歡房子亂糟糟,我不喜歡跟我在一起的人,會半夜喝的醉醺醺的,我想要,長長久久的感情,我不喜歡,不成熟的人。”
莫臻幾近崩潰,他捧著一顆真心,可樂意看都不看,“我可以改啊,難道有哪對情侶天生就是十萬分般配的嗎!”
樂意歎了口氣,“你還是覺得,你可以改變,我就必須,等你改變。”
莫臻徹底沒話說了,他眼睜睜看著樂意走出房間,挫敗感籠罩了他整個人。
樂意走出門的時候,發現帶他來的那個男生,還站在門口,他這下才看清了這人的樣貌和裝束,偏中性風的衣服,精致的五官。
樂意經過他的時候,那人喊道,“喂。”
樂意頓住腳步,好奇地看了一眼男人,男生抬起頭,對上他的眼神,“我們上次見過,在會所裏,莫臻帶你去的。”
樂意快速搜索了一下記憶,好像是有這麽個人,可他印象不深。
“有事嗎?”
“莫臻天天提你,我還以為你們倆是一對呢,”走廊上燈光很暗,男生微笑的看著樂意,但眼睛裏絲毫沒有溫度。他的手一直抄在口袋裏,處於非常放鬆的狀態,一種,從極度的壓抑中解脫的放鬆狀態,“你不喜歡他?”
礙於莫臻是個明星,就算這個人擺出一副我跟莫臻很熟的態度,但樂意也不敢隨便在外人麵前坦誠他倆之間的事情,他抿了抿嘴,“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男生笑了,“我自己知道就好。”
樂意沒說什麽,那男生也沒有繼續聊的意思,轉身進了莫臻的房間,樂意便離開了後台。
他走出會場,演唱會結束了好一會兒,粉絲們再不舍也都散了,寥寥幾人在會場門口徘徊,樂意後知後覺地看了眼時間,內心暗罵了一句趕緊往附近的公車站跑,希望能趕上最後一班公車。
他身後,林清杭垂著頭坐在台階上,手邊一瓶聽裝啤酒,已經大半沒了。
樂意被人帶走的時候他也跟著追了過去,但被保安攔下了,散場時環境太吵嚷,樂意聽不到他的呼喊聲,離開的背影毅然決然。
他心裏明鏡似的知曉樂意並不知道他也在場,並不知道他也目睹了那一場足可以稱之為盛大的表白,可他還是心痛。
他知道這個人,對他沒有留戀。
DCA機場。
入口處健步走進來一個男生,白色短衫黑色七分褲,肩上背的包是時下最流行的牌子的包,不過包的式樣簡潔,與他清爽的穿著相得益彰。
相較於簡單的穿著,男生的容貌華麗的有些過分。
鴨舌帽蓋住了大部分頭發,幾綹暴露在外的發絲在日光下泛著金光,混血兒得天獨厚的五官縱然在一大片金發碧眼的外國人中也依然紮眼。
男生一直拿著手機,時不時低頭對著手機說些什麽,或許是帽子前沿在他臉上留下陰影,咖啡色的眼眸裏總是時不時透出一絲駭人的陰鬱。
“凜兒啊,你想吃什麽,你提前說,媽給你準備。”
男生想了想,對著手機溫柔地說,“媽你隨便做什麽我都吃,隻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歡。”
那邊語音回的很快,先是一個男人的咳嗽聲,然後是女人爽朗的笑聲。
“你爸他笑話我,說我昨天剛跟你視頻過今天又抱著手機騷擾你,我說他吃醋了,他還不承認!”
被喚作凜兒的男生霎時笑了,眼中的陰鬱一掃而光,“你告sù爸爸,我給他買了一個錢包作為禮物,希望回家的時候我能在家中見到他。”
女人很快又回複了,都是些瑣碎的話語,男生卻聽得很仔細,並且一句一句耐心回應。
“媽不說了,我該登機了。”
他到的有些遲,辦理完手續登機時機艙已經有不少人了,他看了眼自己的位置,慢慢摸索過去,在裏麵靠著窗戶的位置,他沒有出聲讓人避讓,擠進去的時候包似乎碰到了什麽,接著便傳來一聲悶哼。
難道是撞到人了?
他回過頭,低聲用英文說抱歉,男人微笑著衝他眨了眨眼,也用英文回複道,“那你是不是可以,把腳移開了。”
男生快速移開腳,眼神淡淡撇過那個被踩到的人,但當掃過他的連時,男生立刻瞪大了雙眼,一瞬間麵色由冷漠化為不可置信,一聲“岑哥”脫口而出。
恰巧機內廣播響起,把他這一聲岑哥蓋了過去。
王修岑皺了皺眉頭,“不好意思,你剛剛說了什麽?”
男生坐到位置上,用中文回他,“我說抱歉。”
王修岑好奇心並不旺盛,卻不由得盯了一眼這個男生,明顯比亞洲人更加深刻的五官,口中卻說著字正腔圓的漢語。
他沒問,但男生看出了他的疑惑,主動說道,“我媽是中國人。”
頓了頓,表情似乎有些糾結。
“我叫蘇凜。”
王修岑禮貌性的點頭,沒有再說話,拿出包裏放著的平板電腦,看之前下載的視頻。
身邊的蘇凜卻坐不住,時不時盯著他看,好像要說些什麽,但是卻一直沒開口,隻是不停地做一些小動作。
王修岑是個很容易被周圍環境影響的人,他不由自主地抬頭看了一眼蘇凜,恰好對上他灼灼的眼神,蘇凜大概也沒意識到這人會突然看向他,兩人的表情都有些尷尬。
蘇凜咳嗽了幾聲,指了指他的平板電腦,“你喜歡這個,樂隊?”
王修岑在看的是一個英國搖滾樂隊的現場,他聳了聳肩,“還好,因為我弟弟喜歡,所以我也會跟著看看。”
蘇凜眼眶微濕,“你弟弟喜歡?”
“嗯,他總念叨著要看這個樂隊的演唱會,不過一直沒機會。”
蘇凜咬了咬唇,“我也很喜歡,這個樂隊。”
王修岑注意到,蘇凜說話時偶爾會有一些無意識的停頓,這讓他想到了某個人,眼底的溫柔又化開了,語氣也不像一開始那麽疏離。
“這個樂隊是很不錯。”
話題就這樣斷了,蘇凜不甘心,他小聲問,“你叫什麽?”
“王修岑。”
“你也是,留學生嗎?”
王修岑不喜歡被人打探**,不過他對著蘇凜,有一種很奇怪的熟悉感,所以如實說道,“不是,我在這邊工作,不過現在又調回國內了。”
蘇凜點點頭,“飛回A城要十幾個小時,我們可以,一起聊聊天,”怕被誤會,又加上一句,“因為真的會很無聊。”
蘇凜怕被拒絕的小模樣看的王修岑心裏一陣發笑,“嗯,沒問題。”
他把平板電腦向蘇凜那邊移了一點,讓他能夠看的清楚,猶豫了一下,拿下右耳的耳機遞到蘇凜跟前,蘇凜感激的看著他。
或許不全是感激,王修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總覺得蘇凜看自己的眼神,慘雜了很多情xù。
其實蘇凜一上飛機他就已經看到了這個男生,帽子蓋住了他大半個臉,整個人卻散發著一種生人勿近的氣場,經過他身邊的時候王修岑看到了他的臉,精美如同被雕刻過,卻是毫無溫度的一張臉,還隱隱散發著戾氣。
所以男生會主動搭腔,並表示出想要跟他一起聊天的時候,王修岑是有些訝異的。
隻是他隻當這個遇見是一段無足輕重的小插曲,下了飛機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再見的人,也沒什麽必要去深究這個人情xù為何如此多變。
平板裏麵下載了很多歌曲現場,都是以前陳樂逸跟他提過的,他一直都記在心上,還有幾部電影,也是陳樂逸推薦的,他反反複複看了好多遍。
也不知道樂逸現在過的怎麽樣。前期倒是通guò幾次電話,但樂逸對他的態度非常客氣,他知道會這樣是因為樂逸不記得從前的事情,但難免失落,兩人的交談裏夾雜了太多的空白的停頓,倒不如寫郵件,省去這種尷尬,隻是他寫的郵件樂逸一封也沒有回複。
國內沒有傳給他任何消息,蕭洛也對他愛搭不理。
他安慰自己,或許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王修岑思緒萬千,他想到林清杭,還是會恨的牙癢,可是顧忌到樂逸對他的喜歡,顧忌到樂逸的承受能力,他什麽都不能說,上次回國又太過匆忙,沒有足夠的時間讓他想到可以把對樂逸的傷害降到最低的方式,所以他這陣子抓緊完成在華盛頓的工作,之後便跟總部申請調回國內。
他相信,當陳樂逸知道真相時,需要有自己在他身邊。
平板上的視頻放了一個又一個,王修岑因為一直想著事情所以精神頭還好,突然肩上一沉,一頭柔軟的金毛壓了過來,王修岑心上有些詫異,偏了偏頭,看到蘇凜安然的睡相。
居然會對素昧相識的人這樣毫無戒心。
到底還是年輕啊。
蘇凜睡的特別舒服,他做了個夢,夢到很小的時候,夏天早上一醒來,他眼睛還沒睜開,就去隔壁找阿岑哥哥,王修岑比他大兩歲,早他兩年上學,受早起之苦,所以格外珍惜暑假的早晨,次次被他叫醒,次次教訓他以後遲點再來找他玩,但他就是不聽,每天還是揉著眼睛往他家跑。後來有一回,王修岑鎖了房門,他被關在外麵,平時很能忍的人突然委屈的不行,哭著錘門,讓他趕緊開門。
王修岑赤著腳滴溜溜跑過來,把他抱到床上,拚命道歉。
他那時候,真覺得,這世上,隻有阿岑哥哥對他好了。
其實想想,到後來,也是隻有王修岑,真心對他。
夢裏很快又出現了另一個人,那個人時常蹙著一雙眉,看誰的目光都淡淡的,他以前覺得那是溫柔,現在想想也是可笑。
他看到那個人拿出一個盒子,打開是一枚戒指,低聲地說,“我們在一起吧。”
他告sù自己不要拿,這是個騙子,不要相信他的任何話,可是他還是看到自己伸出了手,欣喜地拿過那枚戒指,帶到手上,笑的眼睛裏摻了水光。
傻子,你看不出來嗎?
他說我們在一起的時候,麵無表情。
蘇凜一直沒有醒,睡得很沉,呼吸的氣兒鑽到王修岑脖頸,作為一個隻說了幾句話的陌生人來說,這樣親昵的動作實在尷尬。
王修岑無奈地歎了口氣。
蘇凜突然驚醒,眼睛睜開的一刹那眼底亦有肅殺的恨意沒有消去,全都落入王修岑眼裏,王修岑微笑著看了他一眼,似乎並沒有看到剛剛那一幕。
蘇凜意識到自己靠著他睡了那麽長時間後,有些不好意思,王修岑轉過頭,他手裏的東西已經由ipad變成了本書,蘇凜撓了撓頭,“我睡了多久?”
“兩個多小時。”
他伸手揉了揉肩膀,說話時依然不帶任何責怪的意思,“你睡的很熟。”
蘇凜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隻好憋了句抱歉。
他的抱歉剛說完,肚子也跟著咕嚕叫了一聲,這個抱歉就顯得很不嚴sù,並且好笑。
王修岑沒忍住笑出聲,指了指自己的包,“我有吃的,你需要嗎?”
“或許,”蘇凜別扭地說,“我可以來個麵包。”
王修岑挑眉,“我剛好有。”
十幾個小時的飛行,蘇凜睡睡醒醒,醒來時跟王修岑聊會兒天,居然也就這麽熬過去了。
下飛機後他因為沒有行李所以跟王修岑分了兩道走,分開前,跟王修岑要了手機號碼。
王修岑原本想拒絕的,可是還是沒有,那種熟悉的感覺一攀上來,他就忍不住對這個剛認識了十幾個小時的人溫柔。
與王修岑分別後,蘇凜的眼神立刻變回了之前的陰鬱,他走出機場,強烈的日光逼得他眯上了雙眼。
他終於,重又踏上了這片土地。
打開手機直接撥通了一個號碼。
“我現在在A城,什麽時候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