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廖玉芬這樣的市井小民來說,張嘴就跟人要錢也不是什麽稀罕事兒,她的字典裏也沒有“不好意思”這幾個字。
倒是黎貴生有點兒尷尬,便悄悄扯了一把妻子的衣袖,衝她使了個眼色。
瞧這兩個人的樣子肯定是非富即貴,沒成想他們當年還收養了一個富家千金,真是老天有眼啊,好人有好報。
黎貴生年輕時候曾經到大城市打過工,好歹也是見過一些世麵的,眼看著妻子表現得這麽勢利,他連忙阻止。
搬出兩張凳子,黎貴生還特地用抹布擦了幾遍,這才拘謹地笑道:“二位請坐吧!我們這兒地方比較簡陋,也沒什麽可以招待的,對不住啊!”
夏啟岩和桑雅蘭倒也沒什麽講究,客氣地道謝後就坐下了,似乎對那張凳子上的油汙視而不見。
“我們這次來主要還是為了小雅,能不能請你們多告訴我們一些關於女兒的事兒?剛才提到小雅小時候身體不好?是哪方麵的原因?現在還經常出現這樣的毛病嗎?”
當媽的就是這樣,三言兩語都離不開孩子的話題,桑雅蘭唯一關心的就是黎清雅的事兒。
廖玉芬看了丈夫一眼,見對方並沒有不高興,這才開口:“我們收養小雅的時候,她的底子就不好,還整天生病呢,動不動就感冒發燒的,害得我不得不在家照顧她,她爸一個人去賺錢多辛苦啊!後來我又懷上了黎軍,家裏就更忙不過來了,你們是大戶人家,所以從來不知道養個孩子有多辛苦。費心費力的,還得花不少錢,唉,雖說咱也沒給小雅什麽,但也是盡了我們最大的努力了啊!”
這話雖然有誇張的成分在裏頭,卻也是實話。
在這樣的小鎮來說,撿來養的孩子能把他(她)拉扯大都不錯了,又供他(她)吃住,又讓她上學,這還不夠仁至義盡??
至於黎清雅上大學的學費要自己掙,廖玉芬也是問心無愧。
她都把孩子養大成人了,剩下的就看她自己的造化,難道她還要為了一個養女花光積蓄,將來還要給她準備嫁妝不成??
如果廖玉芬沒有生下黎軍,那她興許還會對黎清雅好一點兒,但有了自己的孩子,誰還稀罕那撿來養的??
親疏有別,這點廖玉芬還是分得清的,何況他們鄉下本來就重男輕女,沒理由讓黎清雅和黎軍一個待遇。
桑雅蘭聽著廖玉芬的話隻覺得胸口發悶,便主動提出:“你們這些年對小雅的養育之恩我們會終生感激,也會在經濟上給予一定的補償,就當是對你們的感謝,請一定要收下。”
和錢有關,黎貴生夫婦的雙眼都亮了起來。
廖玉芬一個按捺不住,差點兒就想問人家究竟能給她多少錢了,還是黎貴生把她拉住了。
“說這話就太見外了。”黎貴生搓著手,低著頭,似乎在思考該用什麽樣的措辭比較合適。
他吸了一口煙,吐出一個煙圈:“我們當初收養小雅也是出自真心的,並不是圖你們回報,就算你們今天沒找來,我們也還是會好好對待小雅。”
場麵話倒是說得挺好聽,桑雅蘭越聽越來氣:“哦?你們口口聲聲說把小雅當做親生女兒看待,可前一陣兒在網上鬧得沸沸揚揚的事兒,又該怎麽解釋呢??”
沒想到桑雅蘭會突然提到這茬,黎貴生和廖玉芬麵麵相覷,表情都不太自然。
黎貴生搓手的動作就更頻繁了,他訕笑道:“當時剛好黎軍在外麵欠了一大筆債,我們也是為了給孩子還錢,不然也不能這麽說小雅……”
“就是啊,如果當時認識你們,就不會有後麵的事兒了嘛!”廖玉芬接過話茬。
她絲毫沒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反而認為詆毀黎清雅的名聲是為了救兒子,他們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兒也沒什麽不妥。
夏啟岩卻被她的話氣得臉都煞白了:“你這是什麽話!?黎軍是你的孩子,難道小雅就不是了嗎??既然不想要她,當初我們到處播尋人啟事的時候你們怎麽不吭聲??”
就算這小鎮再怎麽閉塞,沒有電視也有報紙吧??再不濟也有電台,難道他們就一點兒都不知道夏家在找孩子??
家裏平白無故買來了一個被拐賣的孩子,他們不可能不好奇孩子的來曆。
隻是在這樣的窮鄉僻壤,買賣兒童似乎不是什麽新鮮事兒,相親鄰裏也很有默契地不去關注那些尋人啟事,更不會有人去舉報誰家買了個孩子。
麵對夏啟岩的質問,黎貴生夫婦竟無言以對。
他們是自私,他們是重男輕女,他們是不把黎清雅當一回事兒,可他們向著自己的親生兒子不是人之常情嗎??
“你們沒辦法像對黎軍那樣對小雅,我們可以理解,也沒有立場因此而說些什麽。但是你們逼著小雅去給黎軍收拾各種殘局,這樣合適嗎??你們在小雅小的時候收留了她,是她的大恩人,可是這麽些年來,你們已經把這份恩情消磨殆盡了!孩子在外邊兒受委屈的時候,你們知道嗎?大冷的天她要做好幾份兼職賺學費,大學四年她總共才買過幾件衣服,你們又關心過嗎?不是沒有能力,而是你們寧可把錢給黎軍去賭、博,也不肯對小雅好一點兒!”
夏啟岩痛心地說著調查來的幾件事兒,氣得聲音直發抖。
而桑雅蘭坐在一旁早就泣不成聲。
她抽噎著說:“我們不是來興師問罪的,隻是想告訴你們,既然把小雅當成了累贅,那就不要再去打擾她的生活。往後黎家如果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跟我們開口,我們一定不會推脫,我隻希望能讓小雅平靜地過完下半輩子。”
最難還的就是人情債,黎家認定了黎清雅欠了他們的,那就不會隨便放過黎清雅。
黎貴生的老臉有些掛不住,他惱羞成怒道:“你這話什麽意思??你當我們就是為了錢嗎?小雅那丫頭有時候做的事兒太絕情,不能怪我們和她翻臉!”
黎清雅分明都釣到了金龜婿,不但不幫黎軍,還反過來訓斥他們不會教育兒子,有這樣做人女兒的嗎?
說到底,黎清雅就是在外頭漲了見識,又認識了不少人,所以眼裏壓根兒就沒有他們黎家了,也不想再認他們這些家人。
和這樣的人沒辦法交流,想法都不一樣,再聊下去隻會不歡而散。
夏啟岩把自己的名片留給了黎貴生,還留下了一張五百萬的支、票,就當是感謝他們這麽多年對黎清雅的養育之恩。
在他們遠赴小鎮去黎家謝恩的時候,夏家的另一個人也沒閑著,那就是夏清。
聽前台的同事說有位姓夏的小姐想見自己,黎清雅很驚訝,她似乎不認識姓夏的女生,唯一的可能,就是夏家的人。
想到夏啟岩夫婦那天對她說的話,黎清雅的心情還是沒法平靜。
雖然這些天以來,靳宇軒跟她說了很多,還鼓勵她勇敢地去尋找真相,不要一味逃避。
有些事兒,即使你再不想聽到,它也是客觀存在的,逃不掉,也不可能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
靳宇軒也直言不諱,他讓夏啟岩過些天再到家裏來,和黎清雅當麵好好談談。
黎清雅能怪靳少爺自作主張嗎?當然不能,他不也是為了自己好?
靳宇軒還開導黎清雅,讓她先暫時放下成見,當年的事兒也許不是她想的那麽不堪,她不過是當局者迷,才會情緒激動。
簡單來說,如果當年是夏啟岩夫婦拋棄了黎清雅,那他們如今就不會來找回女兒。
靜下心來,黎清雅也覺得靳宇軒的話很有道理,決定和夏家那邊接觸看看,這世上沒有人不渴望親情。
收拾好心情,黎清雅就走到了會客室,推開門的那一刻,她怔了怔。
來人是位三十歲左右的女子,打扮入時,算不上花容月貌,那氣質也能看出是經曆過良好的教育。
夏清看到黎清雅時,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熱淚盈眶地迎了上來:“小雅,真的是你!!你真的回到B市了!!”
說完,不由分說地抱著黎清雅就哭,緊緊地抱著人那架勢,好像生怕懷裏的人又跑了似的。
黎清雅尷尬地站在那裏,她能感覺到自己的領口已經被夏清的淚水打濕了一大片,可她的雙手尷尬地放在身側,不知道該怎麽反應才好。
她連眼前的人是誰都不清楚,總不能也抱著人家痛哭吧??
兩人僵持了半天,黎清雅才拍了拍夏清的肩膀:“那個……我們還是坐下再說吧!”
夏清不好意思地抹了下眼淚,從包包裏翻出紙巾和化妝鏡,小心地把眼角周圍的淚水拭去。
黎清雅留意到,這女人擦眼淚的時候,還小心地不把眼影和睫毛膏擦掉。
還真是個愛美的人呢。
不過這個細節倒是讓黎清雅心裏有些不舒服,到底剛才哭那一下是情之所至,還是別的?
不是她小心眼兒,而是直覺裏如此。
“小雅,我是姐姐啊!以前我們倆總是在一塊兒玩兒的,你還記得嗎?”夏清的聲音還帶著哽咽,神情戚戚然。
黎清雅尷尬地笑道:“對不起,那會兒太小了,我不記得。”
夏清卻忽然“撲通”一下跪在黎清雅的跟前,哭道:“該說對不起的是我!當年要不是我鬧著要去公園,你就不會走丟,也不會被人拐賣了……嗚嗚嗚……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你啊!”
黎清雅完全懵了,她竟是在公園裏被拐走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