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象你這麽大的時候……”秋秋頓了一下:“我有兩段不同的人生經曆。本來想什麽時候告訴你的……反正不是什麽天大的秘密,你肯定也不會大驚小怪。我記得上輩子的事情。上輩子我的生活很平凡,象你這麽大的時候,傻乎乎的什麽也不知道,就是到處瞎跑傻玩,嘴還很饞,整天琢磨著想吃這個想吃那個的。那會兒鄰居家有個小胖子,惡霸一樣,老欺負我,他打我我就打他,有一次他拿石頭把我頭都砸破了,他媽媽帶了很多雞蛋、餅幹來我們家道歉,餅幹吃完的時候我的腦袋傷也好了,見著小胖子也不生氣了,要不是他砸了我,我還沒有那麽多餅幹吃呢,氣得我媽指著我罵這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陽光溫暖和煦,照在身上讓人變得懶洋洋的。
秋秋站在一片空曠的山路上,一時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時何處。
這裏她覺得似曾相識。
啊,她來過。這裏是九峰。
剛才……她和管衛在說話,然後,她好象——
好象是進入了管衛的識海之中?
這是一件非常冒險的事,修行者的識海和精神是無比寶貴的,也是無比危險的,一旦識海被人侵占和摧毀,那整個人就完了,再也沒有什麽辦法能夠挽回。
而管衛,他敞開了他的識海,接納她進入。
秋秋現在應該正站在他的記憶中。
多年前九峰的樣子,和現在差別也不算大。靈禽們在山腰處低低的飛過,溪水嘩嘩的流淌,風吹動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
秋秋摸了一下胸口。
手掌下麵,胸腔裏麵,心在一下一下的跳動。
失去了他,心還是會跳,太陽還是會升起,人們如常的生活。
沒有天崩地裂,沒有呼天搶地。
她平靜的,沿著山路往前走。
她的目標很明確。
她想去奉仙居。
她知道拾兒會在那裏。
隔著橋,奉仙居灰色的屋簷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秋秋有點不敢往前走。
奉仙居的長窗敞著,秋秋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坐在窗子邊。
漆黑的頭發,白色的衣裳,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裏一動不動,簡直象個人偶娃娃。
秋秋突然感到一陣心疼。
如此安靜,不象個孩子,甚至不象個真人。
不能有什麽動作,不能有情緒的波動,甚至不能有太多想法。
不時發作的病痛讓人痛不欲生。
他能做的,隻有看。
靜靜的,象個局外人一樣,看著這個世界。
這裏的一切溫暖和顏色,都同他無關。
這種折磨從他出生起,就一直伴隨著他,象一個擺脫不了的詛咒。
橋邊還來了兩個小姑娘,一個穿著粉色衣裳,紮著兩個小辮子,辮梢還係著粉色的絨球球。另一個穿著淡黃衫子,頭上還別著幾朵不知名的紫色的野huā。
真巧,這兩個姑娘她都認得,一個是可人,一個是秀茹。
可人好象……昨晚也受了重傷吧?
再見到秀茹,秋秋發現自己非常心平氣和。
就算她心裏對秀茹有芥蒂,麵對幼年時的秀茹,也生不出什麽怒氣嫌惡來。這時候的秀茹還隻是個小孩子。
她們離得遠遠的看,沒敢走近。
可人有點納悶的說:“他……他怎麽不動?”
秀茹頗有些老氣橫秋的教訓她:“生病的人得靜養。”
可人點點頭。
她們看了一會兒,就走開了。
這時候的秀茹大概對拾兒還沒有什麽不一般的想法,對他除了好奇,沒有別的過多關注。
秋秋慢慢的走過了橋。
她站在奉仙閣的下麵,半仰著頭看他。
拾兒坐在窗子裏,也半仰著頭看天。
碧藍的天空明澈得象水洗過一樣,藍的那樣幹淨,又顯得那樣柔和。
秋秋走了過去,站到了他的身旁。
他看不到她。
原來小時候的拾兒,就是這個樣子的,漂亮的,安靜的,看起來特別乖。
特別讓人心疼。
秋秋在他旁邊坐下來,他坐在窗戶裏,她坐在窗戶外,兩人之間隔著半扇紙窗。
“你悶嗎?”秋秋輕聲說:“我來陪你說會兒話吧。”
“我象你這麽大的時候……”秋秋頓了一下:“我有兩段不同的人生經曆。本來想什麽時候告訴你的……反正不是什麽天大的秘密,你肯定也不會大驚小怪。我記得上輩子的事情。上輩子我的生活很平凡,象你這麽大的時候,傻乎乎的什麽也不知道,就是到處瞎跑傻玩,嘴還很饞,整天琢磨著想吃這個想吃那個的。那會兒鄰居家有個小胖子,惡霸一樣,老欺負我,他打我我就打他,有一次他拿石頭把我頭都砸破了,他媽媽帶了很多雞蛋、餅幹來我們家道歉,餅幹吃完的時候我的腦袋傷也好了,見著小胖子也不生氣了,要不是他砸了我,我還沒有那麽多餅幹吃呢,氣得我媽指著我罵這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秋秋輕聲笑起來。
柔和的清脆的笑聲在這樣慵懶的午後,聽起來仿如天籟。
“啊,你沒見過餅幹吧?嗯,就是甜甜的,烘出來的,吃起來很脆,裏麵有奶油啊、糖啊、雞蛋啊什麽的,都是好東西,可好吃了。”
“後來長大了,吃的東西變得多了,可是再吃什麽,都覺得不如小時候吃的餅幹好吃。”她轉頭看著他,輕聲問:“你有什麽喜歡吃的東西嗎?有喜歡的顏色嗎?有喜歡做的事嗎?”
早就想問的,可一直覺得這些事不用特意問,時間長了就知道了。
但是現在……
她是問了,可是拾兒不會回答她了。
小小的拾兒抱著膝坐著,沉靜的眼睛裏早就褪去了稚氣。
也許他根本沒有喜歡過什麽食物、顏色,也沒有什麽喜歡做的事。他的童年未來及開始就已經結束。他沒有愛好,也沒有樂趣。
那些對他來說都是太奢侈的事。
他時刻掙紮在死亡邊緣,與病痛對抗貫穿了他的整個童年。
秋秋伸過手,猶豫了一下,輕輕蓋在他的手掌上。
她在這段記憶中是不存在的人物,她的觸碰和聲音一樣,他都感覺不到。
“我想去找你。”
“你告訴我,我該去哪裏才能找到你?”
“請你告訴我。”
拾兒還是安安靜靜的坐著,望著天空,眼睛裏沒有情緒。
秋秋的淚落下來,滴在了拾兒的手背上。
拾兒忽然動了一下。
他低下頭去,看著手背上突然出現的那滴水。
秋秋也愣住了。
拾兒——怎麽能感覺得到?
他不應該感覺得到,因為……因為這隻是一段記憶,早已經成形,留在管衛的識海深處。
這裏的一切都不應該會有任何改變。
拾兒看著手背上憑空出現的水滴。
他用指尖蘸了一點,抬高了手看了看,甚至舔了一下。
眼淚當然是鹹澀的,似乎有些甜,但回味又有些苦。
拾兒的臉上還是沒有表情,他慢慢轉過臉來,朝著秋秋的方向。
他看不到秋秋。
秋秋捂著嘴,她怕自己哭出來。
如果可以,她真想留在這段記憶中過一輩子。
但是不行。
這隻是一段記憶。
她要找的是真正的拾兒,而不是留在這段記憶中自欺欺人。
“我去找你了。”她輕聲說。
她對幼年的拾兒說,她要去找他。
去找那個成年之後的他。
秋秋站起身來,最後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了奉仙閣。
幼年的拾兒看著空落落的窗外。
他伸出手,輕輕蓋在她剛才坐過的地方。
秋秋快要走到斷腸崖了。
她不知道在管衛的記憶中,她能不能找到第七峰。
午後的日影有些昏黃,秋秋站在斷腸崖下麵,抬起頭望。
第七峰就象浮在半空中的海市蜃樓一樣,那樣安然的出現在她的麵前。
秋秋試著往前邁一步。
她發現,她又踏上了那條石梁。
石梁下水麵如鏡,碧青的天,淡淡的雲倒映在水麵上。水那樣清,可以看到水麵下很深很深的地方。
秋秋記得她在這裏見過第七峰的所有掌峰,從第一位掌峰高惟,一直到最後一位掌峰,那也是拾兒的母親。
就象第一次到來的時候一樣,她又看到了高惟。他站在石梁的前端,靜靜的等待著,象是早就知道她會到來。
“高前輩。”
高惟向她微微頷首。
秋秋隻覺得心跳得很厲害。
因為她看到了希望。
“晚輩有一事,想請前輩指點迷津。我想找一個人,但我不知道去哪裏能找到他。”
高惟陪著她往前走:“你要找的那個人,對你來說很重要?”
“是的。”
高惟望著遠處:“既然他對你來說那樣重要,那麽你一定知道他在哪裏。”
秋秋看著高惟。
“你自己會知道的。”
她知道?
秋秋迷惑的站在那裏。
高惟的身形隱沒了。
秋秋獨自站在原地。
她自己知道?
她真的想不到。
眼前微微暈眩,秋秋閉了一下眼又睜開,她已經離開了第七峰。
她還站在封印之地外麵的野地裏,管衛就站在她的麵前。
他沒有說什麽安慰和關懷的話,隻是默默的守在她的身邊。
“他……在哪?”
管衛靜靜的打量她一會兒,邁步往前走。
秋秋跟著他一路向前。
空曠的野地裏清出一大片地方,靠近河灘的地方搭起了布篷,下麵放著一具一具的屍首,都用白布覆蓋著。
昨天夜裏喪生的人,有很多根本找不到了。能找到的都在這裏。
長長的,一排一排的擺著,等著各個門派的人來把各自的人接回去。
九峰的的弟子也有不少。
拾兒被安放在在一個石台上,他看起來如此安詳,隻是沒有了呼吸,靜靜的躺在那裏。
這裏這樣冷,石台又這樣的硬,躺在這上麵,一定很不舒服。
秋秋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裳和頭發,安靜的在他身旁坐下來。
管衛站在她的身後。
“我想在這兒待一會兒,你不用守著我。”
管衛不出聲,但是他也沒有挪動腳步。(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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