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氏見她的頭越來越低,終於沒了話說,方才桌上的茶輕抿一口,緩緩氣道:“該給你的東西,一份都不會少。你姐姐交代的東西,我也會一一給你置辦齊全。不過,從今往後,你還是安分點好,別總是惦記那些不該惦記的事,老老實實地做個孝順女兒才是正經。”說完,扭頭吩咐翠玉拿出軟尺來給孟夕月量一量尺寸。
翠玉方才聽得真切,再看孟夕月不是顏色的臉,小聲道:“夫人,奴婢怕量不好,還是讓張裁縫親自來量吧?”
馮氏卻道:“你先給她量一量吧。回頭張裁縫到了,直接選選料子就算完事了。”
她可不願在孟夕月的身上花那麽多的精力,隻想應付了事。
翠玉拿著軟尺子上前,正要往孟夕月的身上比劃,隻見她突然蹲下身子,將地上的碎銀子撿了起來。
她把銀子攥在手裏,誰也沒給。
“姑娘……先站好別動。”翠玉見狀,暗暗搖頭,深覺她的臉皮還真厚。
都被罵成這樣了,還貪這麽點銀子!
孟夕月一路攥緊拳頭,回到自己屋裏,因為太過用力,掌心被碎銀子硌出紅印子,感覺要破皮兒的樣子。
她一直忍著沒哭,回來看見王姨娘正在屋裏嗑南瓜子兒,歪著頭踮著腳,一派悠閑自在地模樣,不由心生怨懟,鼻子一酸,頓時落下淚來。
王姨娘見她無聲哭泣,頓時慌了手腳,忙走過去問她怎麽了?
孟夕月一扭頭,不願多看她一眼,直接趴到床上去哭。
王姨娘見狀,便知她定是受了什麽委屈,忙讓丫鬟端來糕點跟熱茶。
孟夕月抬頭一瞧,看見姨娘拿著糕餅來哄她,像哄傻孩子似的,心裏暗暗恨了起來。
老天爺不公,為何偏偏她是姨娘生的?背著個庶出的身份,注定一輩子都要受人欺負!
王姨娘見她瞪著自己,一臉怨氣,忙道:“這又是在哪兒受氣了。”
孟夕月咬咬下唇,沒吭聲。
她懶得和她說,馮氏說得那些話,實在太難聽。
須臾,馮氏派人送東西來了。
送東西的人,正是翠玉。
翠玉是知道事情來龍去脈的人,見孟夕月紅著眼睛,臉有淚痕。王姨娘在旁,跟著唉聲歎氣,神色煩悶,心下頓時有了計較。
方才,夫人的脾氣也是太急了點,說了好些重話。
孟夕月雖說是個庶出,但孟夕嵐對她卻很親近,鬧得太僵,反而不好。
想到這裏,翠玉含笑上前一步:“夫人吩咐奴婢給姑娘送東西來了……”
孟夕月輕笑一聲,有點冷。為了這點子東西,差點被罵得沒了臉。
翠玉睨了王氏一眼,見她起了興趣,又道:“這些東西都是夫人給準備的。姨娘瞧瞧,樣樣都是最好的。”
“哎呦,果然夫人真是費心了。”王氏不明所以,跟著附和道。
孟夕月聞言,心頭又是涼了半截。
翠玉故意往她的身邊湊了湊:“夫人素來都是刀子嘴豆腐心,不管說什麽都是為了姑娘好,所以,姑娘千萬別癡心。”
孟夕月皮笑肉不笑地彎彎嘴角:“我知道。母親大人都是為了我好!”
她格外咬重“大人”這兩個字的讀音,隱含諷刺。
翠玉聽這話音,隻覺她氣性還真大。
雖說,四小姐維護她,但一早已經回宮去了。往後在這府裏,她不還是得看夫人的臉色嗎?
“姑娘,可得惜福啊。有人管,有人罵,那也是一種福氣啊。”
孟夕月聽她話裏有刺,眸光微微一沉。
“多謝翠玉姐姐的提醒,勞煩姐姐回代我謝謝母親大人。”
翠玉淡淡點頭,抽出手絹,點點鼻尖的汗,轉身走了。出門之後,她暗自搖頭,以前每次去孟夕嵐的跟前辦事,她都不會空手回來,就算得不到賞錢,倒也能混上碗茶喝。
今兒倒是好,錢沒有,茶也沒有,反而是給了一筐子臉色。
到底是姨娘養大的,肚量窄沒深淺。
待翠玉走後,王氏瞧著滿桌東西,想了想才道:“這到底怎麽回事兒啊?”
無緣無故地,馮氏怎麽會賞下來這麽多的東西。
孟夕月背過身,還是不願意多看她:“沒什麽,挨了頓訓,領了點好。”
王氏心念一轉,後知後覺道:“你趕緊和我說說,到底出什麽事兒了?”
孟夕月見她好不容易有了正經心思,便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王氏聽完頓時火了,“啪啪”地大力拍著桌子,也顧不上自己的手疼。
“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平時她們輕賤我也就算了,如今連你也不放在眼裏,咱們娘倆,往後這日子還怎麽過!”
孟夕月冷冷道:“還能怎麽過!對付過唄!誰讓我就是這樣的命……”
“你這孩子……你的命好著呢!”
“嗬,一個姨娘生出來的庶女,再好能好到哪裏去?”
王氏臉色一僵,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臉上有點掛不住。
“幹嘛說這樣的話,姨娘也是不容易才走到今天,你也該知足。若是托生在農家,你的日子更難!”
王氏就是被家裏人賣出來的,為奴為婢出身低,一向想要過好日子,所以當年耍了點手段。
如今,雖然有個姨娘的身份在,但平時也就比院子裏的嬤嬤們多點吃喝的東西而已。而且,她自從被抬為姨娘之後,十幾年來,孟正祿碰她的次數,十個手指頭都數得過來。
以前王氏也想爭寵,可惜,老爺不待見她,馮氏又瞧不起她,自己能耐不夠,運氣也不好,索性就死了心,安安分分地呆著了。但她隻有孟夕月這一個女兒,這一個指望,自然是想她好的。
“她這樣損你,根本就是沒把你當成是老爺的女兒……”王氏越想越氣,半響落下這麽一句話:“你放心,等老爺回來,我定要去過去好好地說道說道這事兒!”
此話一出,孟夕月對王氏算是徹底死了心。
她突然笑了笑,像是在嘲諷她,又像是在嘲諷自己。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父親已經好幾個月沒和她說過一句話了。那日,孟夕嵐歸家,祖母都沒叫她出去迎接,根本就是把她給忘了。
父親才不會見她呢……更不會聽她說的話……
失望和憤怒到了頭,心情反而回歸平靜,孟夕月算是徹底明白了。在孟家,除了孟夕嵐,她是誰也指望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