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不下堂

陳雲深

第33章 衣料

書名:好女不下堂 作者:陳雲深 字數:6969

卻說陸誠勇同夏春朝走到街邊,丫頭珠兒連忙跟上前來,嘰嘰喳喳道;“少爺神勇,當真是舉世無雙!我在一旁看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奶奶捂著眼睛不敢看,又扯著我問個不住,嗓子都哭啞了。我就說少爺不會有事,果然無事。”陸誠勇聽聞,笑瞅了夏春朝一眼。夏春朝臉上一紅,斥道:“大街上,休要這等胡說,被人聽了去敢笑話咱們張狂。”珠兒嘻嘻笑道:“我說的分明都是實話,誰又會笑?”說著,便向陸誠勇問道:“少爺說,我說的對不對?”陸誠勇含笑頷首道:“你說的很是。”夏春朝便向陸誠勇嗔道:“你還縱著她!”

三人說笑不絕,夏春朝忽然想起一事,向身上一模,那東西果然不見了,連忙回身去找。陸誠勇見狀,問道:“你尋什麽?”夏春朝急切回道:“適才你給我買的麵人,不知去了哪裏。想是方才人多擠掉了。”陸誠勇便道:“大街上人這樣多,那麵人兒掉在地下哪裏還尋得回來,不找也罷了。”夏春朝不依,嘴裏說道:“那是你買給我的,定要尋回來。”陸誠勇聽說,也就隨了她去,一道尋去。

三人向回走出數十步,夏春朝眼尖望見地上一串花花綠綠的物事,慌忙上前撿起,果然便是先前陸誠勇買的那對麵人。隻是被人群踩踏,已然破碎泥汙,不成個樣子。夏春朝捏著麵人,心裏難過,垂首不語。陸誠勇瞧出來,便道:“不過是個玩意兒,壞了便壞了。你既喜歡,咱們尋那老丈再捏便了。”言罷,便拉了她再去尋那麵人攤子。

豈料,走到地方,卻見那麵人攤子已不見了蹤影,向周遭攤販打聽,原來適才因那瘋馬鬧市,那麵人師父唯恐踏壞了家夥,便收拾攤子去了。二人均覺十分敗興,隻得離去。陸誠勇見夏春朝神情怏怏,蓄意與她開懷,尋思了一陣,便道:“聽聞西街胡同裏新近開了一家綢緞鋪子,上的料子花樣極是新鮮好看,織工又精。你既做了夫人,霞帔裙衫是少不得的。咱們不如就趁今日過去選幾匹料子,免得日後叫裁縫上門時,又忙手忙腳。”

夏春朝聽聞此言,打量了陸誠勇幾眼,見他身上一件玄色直裰,衣領袖口等處皆有磨損,還是他去西北之前在家穿的,便就點頭道:“去看看也好,紅姐兒要的那兩方汗巾子,正好順道買了。”

當下,三人轉道往西街胡同行去。

走到陸誠勇所說店pù,夏春朝抬頭望去,果然是家新開的店pù,頂上懸著一方新新的匾額,刻著“霓裳軒”三個大字。

她看了一回,便同丈夫一道拾級而上,走入店中。

入內隻見這店中陳設考究,櫃上布匹高堆,數列梨木貨架貼牆而立,插著上百筒布匹,門上掛著青竹簾子,兩個夥計立著上貨招呼。掌櫃倒不坐在櫃後,另在一方書桌前坐著寫賬,倒是江南布鋪的規格。

夏春朝打量了一回,先不看貨,倒跟陸誠勇低聲問道:“這鋪子以往不曾見過,既是新開的,你才回來卻是怎麽知道的?”陸誠勇道:“是軍中一位同僚說起的,他說這綢緞鋪子同京裏一家有名的胭脂鋪是聯號,聽聞後頭的東家是朝裏哪位大人的女眷。貨色極好,都是江南來的針織,適才我想起來,便思量著同你來看看。”

夏春朝便笑道:“竟有官太太出來做買賣的,也當真是奇聞了。”陸誠勇莞爾道:“這有什麽稀奇的,你如今不也是麽?”

夫妻兩個正調笑間,店夥計已然迎了上來,寒暄招呼道:“二位客官,咱店裏都是上好的貨,比如如今市麵上時興的鬆江布、魏塘紗、杭州縐紗、蘇州緞子,一應俱全。二位看要點什麽?”

夏春朝在架上看了一回,拿起一匹藏青緞子,細細一瞧,卻見那緞子溜光水滑,針織細密,確是佳品,便往陸誠勇身上一比,嘴裏說道:“這緞子好,顏色也很相宜,多少錢一尺?”那夥計連忙應道:“這位太太好眼光,這是咱們店裏才到的蘇州貨。太太既要,便算一尺五百錢。”

夏春朝聽見這價格,暗暗瞠目,時下的銀價,五百錢大約要合半兩銀子。陸誠勇身材高大,做件直裰氅衣,大約得十尺的布料,一件衣裳下來不算裁縫錢,就得五兩銀子。雖則她手中銀錢寬裕,也覺價高驚人,一時沒有言語。陸誠勇在旁看著,便說道:“你管我呢,買你的就是了。”說著,便指著另一列架子上的妝花紗、織金緞道:“那些料子也很好看,你看看有合適的,買上幾尺回去裁裙子。”夏春朝搖了搖頭,輕聲說道:“你家裏如今沒像樣的衣裳,還是你走前那幾件。你既做了官,日後免不得出外應酬,沒見人的衣裳怎麽行呢?”

那店夥在旁看了半日,曉得今日這樁買賣都在這太太身上,便向著夏春朝大力諂媚道:“太太說的是,咱家這緞子織工精湛,花樣上乘,做了衣裳就比別家的華貴好看。這位公子身量高大,魁偉英俊,穿了咱家的料子做的衣裳,必定氣度不凡,出外見客也風光的很。”說著,又自另一旁架子上抱下一匹大紅焦布,向她說道:“太太再看看這個,上好的芭蕉抽絲兒,又是最巧手的染匠給染的,拿回去洗了絕不掉色。過了清明,這天就要熱起來了,這布料做成衣裳,穿著輕薄涼快。”一語未休,又轉向陸誠勇道:“公子,令夫人生的一副好相貌,皮膚這等白皙,穿了這大紅色就更顯豔麗了。”陸誠勇聽見這話,便笑瞅著夏春朝,低低道了句:“你穿大紅是相宜。”

夏春朝耳裏聽著這番言語,雖明知是商人阿諛之言,心裏也很是受用,伸手摸了摸那緞子,想了一回,又問道:“這緞子有幾樣顏色?”指了指陸誠勇,添了一句道:“他們男人穿的。”

店夥聽問,便知買賣來了,趕忙回道:“除了這藏青,還有寶藍、玄色、艾草色三種,都是頂沉穩好看的色兒,漿洗不掉的。”夏春朝笑斥道:“哪有不掉色的布?店家你這話便是大了。”嘴裏雖這樣說著,仍舊咬了咬牙道:“這三樣顏色,你給各扯十尺。那大紅焦布,也扯二十尺。”言罷,回身向陸誠勇笑道:“天熱了,也給紅姐裁件衣衫。”陸誠勇說道:“你也看看有什麽自家想穿的料子,不要隻顧著旁人。昨兒我見你那衣櫥裏,大多是些藕荷、月白、蔥白、蜜合色這幾樣顏色,再不然就是秋香色。青年媳婦,正該穿豔的時候,做什麽弄這樣素?”

夏春朝笑了笑,也不答話,轉頭又望見一旁架子上一匹葡萄紫妝花織金羅,針織精致,牡丹纏蔓的紋樣,花樣精美新鮮,可在心上,便店夥道:“那匹妝花羅什麽價錢?”店夥陪笑道:“這紗做的難,貴一些,一尺要一兩銀子。”夏春朝聽聞,隻點了點頭,未有言語。

正巧丫頭珠兒在門上站立,看見賣珠花的過來,便呼道:“奶奶,賣花的來了。”夏春朝便丟下這裏,應聲出去。

陸誠勇皺了皺眉頭,向那店夥低聲道:“你將那匹紫紗羅,給裁上二十尺,同旁的料子一起包上,我另付你錢。”說畢,便自懷裏摸出兩張寶鈔遞上去,又道:“悄悄兒的,不要叫我娘子知道。”

那夥計見了寶鈔上的朱漆票號,滿臉堆下笑來,一麵麻麻利利的裁紗,一麵就笑道:“看不出來,公子這等英武,倒是個懼內的?又要討好夫人,又怕夫人嗔,才這樣偷偷摸摸的。”陸誠勇聽了這玩笑話,倒也不惱,隻低聲笑道:“你別說嘴,替我把東西送到了是正經。我內子嚕蘇,你手腳略慢慢,這樁生意可就做不成了。”

那夥計聽聞,不敢怠慢,連忙將料子裁好,才包起來,夏春朝已踏入門內。

陸誠勇見她回來,遮掩笑道:“買了些什麽?”夏春朝便將珠花拿與他瞧,說道:“沒什麽好看的,就這幾支。”陸誠勇探頭看去,卻見是一支石榴花壓鬢,一支瑞香花通草,一支絨紮的鳳穿牡丹,用料平平,做工也不見什麽新鮮,便說道:“這樣的花,隨處都是了,你也要買。”珠兒插口道:“少爺不知,這幾年奶奶為著少爺不在家,一應戴顏色的首飾都收拾起來了呢,或者都給了人。但要戴出來,太太是必定要嗔的。”

陸誠勇聽珠兒說,便憶起早間那八寶金箍的事兒來,未置一詞。

夏春朝便斥道:“少在這裏搬弄口舌,我不說你,你倒越發放肆了!太太的是非,也敢任意編排!”喝退了珠兒,又叫店夥另外裁了幾尺三梭布,便吩咐包好,就要會鈔,說道:“我身上不曾帶那許多現銀,你把賬記了,我給你寫個條子,到城東那家‘陸家幹貨行’收賬可好?”那店夥卻笑道:“夫人隻消付這三梭布的錢就是了,那一包料子這位公子已付過鈔了。”

夏春朝便回望陸誠勇,嗔道:“做什麽先付錢?”陸誠勇笑道:“娘子陪相公出來逛,哪有叫娘子付賬的道理?這兩年朝廷的賞賜著實不少,我也不難在這上頭。天色不早了,你不要隻顧嗔我,買了東西咱們家去了。”

夏春朝便更不多言,那三梭布倒是便宜,一尺不過二三十錢。她付了銀子,店夥將料子包起,交予丫頭提著,就出門而去。

三人眼見天色將晚,商議歸家,便一道走回白香齋前,與家人會齊了,就乘車回去。

到家門首上,夏春朝下了車,就見一乘轎子在門上停著,便猜是章家母女又來了,心裏便生出幾分不悅,麵上倒也不帶出。

陸誠勇瞧見,便說道:“家裏有客來麽?”夏春朝也不接話,倒是珠兒嘴快道:“想必是姨太太同表姑娘來了,這兩位是專愛挑奶奶出門的時候來的。”言罷,三人便一道進了門。

才繞過影壁,就見上房裏小丫頭忍冬慌慌張張跑來,向著陸誠勇夫婦道:“奶奶快去救救長春姐姐罷,夫人要打發她出門,已叫旺兒喊人牙子去了!”二人各自吃了一驚,皆知這長春雖是夏春朝買進門來的,卻自進門就在上房裏服侍,自來殷勤伶俐,柳氏待她尚也算好,不知為何今日卻出了這等變故。

當下,夏春朝快步往上房去,一麵走一麵問道:“長春犯了什麽事,太太就要打發她出門?”忍冬抽抽噎噎道:“今兒少爺奶奶出了門,太太便打發人接了姨太太表姑娘過來。吃了午飯,又說了一會話,姨太太說要家去,表姑娘忽然就嚷起來,說她頭上的簪子丟了。太太聽聞,就命人去找,一地裏尋不著,表姑娘又一口咬死是在咱家丟的。後來不知怎麽說來說去,就說起是長春姐姐偷了。長春姐姐自然不依,表姑娘就在旁一遞一句的說,太太便怒將起來,就要打發長春姐姐出門。”陸誠勇聽罷,接口道:“長春在家裏也是有年頭了,自來謹慎懂事,怎會忽然貪圖這等小便宜?這事隻怕有些誤會。”

夏春朝聽了一回,心裏已然明白,麵上不發一詞,一徑走到上房。

踏進堂門,隻見柳氏在上首坐著,章姨媽、章雪妍兩邊打橫,長春便跪在地下,抽抽噎噎的哭泣不止。

上一章 目 录 下一章

猜你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