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康在海邊買了一幢三層樓的獨立花園洋房,接了周老爺,嘉琪,定邦,還有程家二老一起住了進去,還雇了十幾名仆傭。錢,果然是好東西,看著家人在漂亮寬敞的大宅子裏生活,瑞康也頗感安慰。
他每天的生活就是陪伴他們,讓他們開心安慰,他做的很好,所有人都很滿意,臉上掛著笑容,隻有夜裏,他和嘉琪回到房裏後,他會在房中房裏休息。
午後,周老爺午睡醒來,瑞康陪著父親在二樓陽台上欣賞風景,周老爺看著蔚藍的海水,若有所思,瑞康為他點燃了煙鬥,放進他的手裏,自己也燃起煙鬥,走到欄杆前眺望著美麗的海灣。
周老爺側過頭來看著已人到中年的兒子,心中很是感慨,拍了下他的肩頭,吐了口煙霧說道:“兒子,你並不快樂啊。”
瑞康也吐出了煙霧,一陣海風吹來,煙霧被吹散了,回頭看了一眼父親,眼睛一彎,嘴角淡淡的一笑,又轉頭看著海水說:“怎麽會?我們父子團聚,我很高興。”
周老爺搖搖頭,歎了口氣,也看著遠方的海水說:“你是不是和嘉琪合不來?”
瑞康心中咯噔一下,沒想到父親會和自己談起嘉琪來,看了一眼父親,搖搖頭:“我和她不該在一起的。”
“咳,爹現在也明白當年你為何無論如何也要退婚了。你不喜歡她,是嗎?”
“她是好女人,隻不過……”瑞康話沒說完,已經不想再說下去了,維持現狀不是很好麽?何必再去談論那些無法改變的事,而且他知道父親一向都是欣賞嘉琪,護著嘉琪的,自己說什麽也都是無意義的。
周老爺沉默片刻,說道:“再娶一房吧,找個你喜歡的。”
瑞康有些吃驚的看著父親,不知道父親為何突然說這話,就在昨天,父親還在重複,讓自己不要辜負嘉琪,怎麽突然間又讓自己娶二房?
周老爺眼中滿是無奈唏噓說道:“你現在如此富有,要多少女人都可以,何必執念?再說,家中隻有定邦一個孩子,實在太少了。”
瑞康微笑不語,隻是輕輕歎了一口氣。周老爺接著說道:“程家肯定是不歡喜的,你可以在外麵收房,慢慢再做打算。”
瑞康眯著眼睛吸口煙搖頭道:“爹既然知道我有執念,又何苦強求?”
望著遙遠的海天相連之際,周老爺長歎一聲,看著兒子滿臉的落寞,他的嘴唇開了開,舌頭動了動,一些話湧到了咽喉處,卻又咽了下去,他的確清楚的知道兒子的執念是什麽,可是他不想說,不想告訴他。
晚餐時分,家中十分熱鬧,因為程嘉琪的舅舅和舅母帶著孫子孫女也來了,全家喜氣洋洋,讓所有人振奮的是,他們帶來了一封久違了的信,一封來自程嘉偉的家書。
嘉琪激動的打開信,朗聲念了出來:
“爹,娘,舅舅,舅母,嘉琪:
當你們收到這封信時,我想我已經回到了北平家中,哦,現在的北平已經改作北京,新的政府,新的氣象,我心鼓舞。
在外數年,尋尋覓覓,反複思索,我終於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夢想,也找到了我的愛情歸宿,我已於三個月前登記結婚,附上結婚照一張。爹,娘,請恕我沒有事先征得您二老的同意,私定了終身,不過,我想你們一定會喜歡她,因為她讓你們的兒子很幸福很快樂。而且,她已有了一個月身孕,爹,娘,你們就要做爺爺奶奶了……”
念到此處,頓時全家一陣歡欣,程太太緊緊握住程老爺的手,抹著眼淚說:“老爺子,聽到沒啊,嘉偉結婚了,快當爹了,您快當爺爺了。”
程老爺顫抖著嘴唇,激動的說不出話來,眼眶卻閃出了淚光,不停的眨著眼睛。
嘉琪也高興的隻想掉淚,平複了一下心情,接著念道:
“我已在工程部門某得一職,爹娘勿憂。
亂世一夢情如絲,浮萍聚散兩依依。
嘉琪,有個好消息告訴你,真是沒想到,原來徐子言和祝雅芬當年早早的就加入了中國共產黨,他們夫妻兩現在就在北京某政府機關工作,他們一直在尋找我們的下落,幾經周折,錯過了幾次,也是天意,那天我正好想再去看看我們的程記茶莊,卻沒想到正巧碰到他們夫妻二人。
原來他們去了周家大院,發現已經人去樓空,又到了我們程家,也都正好我不在家,於是想到我們家的茶莊碰碰運氣,就這樣我與我們當年的好友重逢了!……”
“什麽!子言和雅芬!”瑞康幾乎是從座位上彈了起來,一把拉開椅子,走到嘉琪身邊,探了頭,一同看信。
嘉琪也激動的無以複加,邊笑邊念道:“我夫妻二人請他們到家裏做客,把酒言歡,盡訴著各自十多年來的經曆,當真是感慨萬千,沒想到與子言當年在北京飯店,他們的訂婚宴上一別就是十四年,不過,他還是和當年一樣,沉穩幽默,喜歡推理,一副大哲人的樣子,雅芬還是那樣的快人快語,活潑俏皮,他們夫妻二人竟然還珍藏著當年我送給他們的那隻‘小老虎’,當然還有瑞康送的那對‘水晶小人’,我也將你和瑞康已經結婚的消息告訴了他們,他們都很是祝福。
總之,雖然世事變遷,但是我們曾經的友誼卻未曾改變,他們依然是我們的好友,期盼著能與你和瑞康再次團聚。哦,對了,‘大象’和瘦子也都聯係上了,我真的太高興了。真希望有朝一日,我們這些人能夠再次重聚在北大校園,拋下各種分歧,在未名湖畔暢談人生,嬉笑歡樂,若真能如願,我也就不枉此生了。
嘉琪,我另外給你寫了一封信,望你獨自閱覽。”
待時機適當,我便與妻兒一同來港團聚,望爹娘多多珍重,也問候舅舅,舅母。
嘉偉字
……”
嘉琪念完嘉偉的書信,在坐的人都是心緒起伏,尤其是瑞康,一封信,有了三個他最珍視的好友的消息,眼前不禁浮現出當年在校園裏的情形,心頭滿是感慨和懊悔,感慨的是人生匆匆,恍若一夢,一眨眼竟然已經十四年,懊悔的是,當日少年不知愁滋味,揮霍了多少美好時光,卻從不知珍惜二字,若一切可以重頭來過,他必然會加倍,不,加十倍的珍惜和這些人的友情。
嘉琪從信封裏倒出一張黑白照片和一個小信封。黑白照片上的嘉偉一臉的幸福,笑的很燦爛,身邊是一個眉目娟秀,文靜秀氣的女子,含蓄羞澀的微笑著,兩人的頭倚靠在一起,整張相片甜蜜而融洽,卻誰也不知道這張照片背後的故事,很多年後,這個故事才從嘉偉的孩子嘴裏娓娓講述出來。
照片被一一傳閱了,程老爺和程太太是邊笑邊哭邊抹眼淚的凝視著照片裏的兒子和兒媳婦,久久也不願移開視線。
那天夜裏,嘉琪獨自一人坐在臥室的燈下,拆開了嘉偉單獨寫給她的信,信很簡短,隻有半張紙,嘉偉寫道:
“嘉琪吾妹,
思索再三,舉筆書來,依然心緒難寧,不知如何落筆,隻因我知你愛戀瑞康至深至真,往事紛雜,勿需多說。
愚兄也曾為汝婚姻之事煩惱痛心,歎汝之命薄,怒康之寡情,隻因汝乃吾妹,但,近來自身跌墜情海沉浮,方知瑞康當日之辛苦,絕非故意辜負於你,吾輩皆非聖賢,瑞康心係若君多年,情深刻骨,你我皆知,若非世俗之見,旁人阻撓,他二人早就成就連理,又何來你之悲苦?
嘉琪吾妹,汝乃聰慧之人,素日,眾人皆讚為女中俠者,不可多得,況我程家之人,多為明理寬仁傲骨之輩,何削他人嗟來之愛?望吾妹多思其中之理,不可鑽牛角尖,自尋煩惱。
瑞康乃我摯友,心性為人,我如何不知?熱情勇敢,頑固堅持,充滿理想,我雖與之常有爭執,也都因你而起,心中卻始終視他為我偶像。
嘉琪吾妹,放下何嚐不是解脫?我思慮再三,汝才思敏捷,心思周密,能力出眾,何不在港謀得一職,發揮自身才能,難道不比一心牽掛無心之人來的有意義?我已同時寫信給我在香港的舊友梁誌宏,他為人正直能幹,剛成立了一建築公司,正缺人手,你可前去應試。
這是他的地址和電話:香港XXX街XXX號,電話:XXXXXXX
望吾妹能早日走出感情低穀,找到自己的人生。
兄:嘉偉 字”
看完哥哥嘉偉的來信,嘉琪突然心頭一顫,精神一振,原本渾濁堵塞的頭腦,突然像是被人用清水衝刷了一遍,雖然還談不上茅塞頓開,但是她的腦海裏不停的閃現著“人生”這兩個字。
人生,自己的人生,未來,自己的未來,這些話瑞康也對她說過的,可是她被濃霧般的愛恨遮蔽著雙眼,她的眼裏,心裏,腦海裏隻有周瑞康一人,被那“求之而不得”的痛苦緊緊的捆綁著,所以她並沒有去好好思考理解瑞康的話。
而此時,哥哥嘉偉的來信,無疑是令她心神震撼的,她開始思索,踱步到了窗前,看著窗外的夜色,一輪新月掛在天邊,像彎彎的鐮刀,月牙,是多麽的細弱柔美,卻也象征著希望和未來不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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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裏的“陳梅記小吃店”生意越來越好,漸漸的,梅若君也開始積攢了些錢,陳太太見他們三人負擔大,想把自己的那一份收入裏,挪一部分出來給若君,隻是若君怎麽也不肯收。
雖然生意不錯,收入漸豐,但是若君的開支也不小,她不準舒誌再去兼職,所以大學的學費,都由她來出,還有她默默的給舒誌準備著將來結婚要用的錢,還有念安未來的開銷。
一天下來,收拾完廚房 ,她就坐在廚房的小板凳上計算著各種賬目,她喜歡忙碌,因為忙碌可以避免胡思亂想,而且靠自己的雙手和汗水生活,讓她心中很滿足很安定。
過了一會,陳太太端了一杯茶走進了廚房,若君回頭一看,微笑著喊了聲:“陳姐,還沒睡呢?”
陳太太笑著將茶端到她麵前:“你每天晚上都半夜才睡,又一大清早的起來幹活,也太辛苦了,來喝杯茶。”
“謝謝”若君接過茶杯,喝了一口,放在了一邊,笑著說:“不辛苦,我現在自由自在,靠自己的努力生活,不知道多開心呢。”頓了頓,嘴角揚起一個苦笑:“以前在周家大院,那種身不由己的日子才叫辛苦。”
陳太太也大致知道了若君的故事,頗為同情,點點頭說:“那倒是的,深宅大院,榮華富貴也不是人人都能享得了的福。”
“我不覺得那是享福。反而現在和陳姐你一起開了這店,才是福呢。”若君彎了眼睛笑,握了握陳太太的手,陳太太憐惜的拍拍她的手。
沉默的片刻,陳太太開口說:“若君啊,你還那麽年輕,那麽漂亮,真的不打算再找個男人嫁嗎?”
“不。”若君頭都沒抬,幹脆明確的回答,這個問題早就在她心裏有了最為肯定的答案。
“你怎麽這麽堅決呢?你打扮起來,比那些個十七八歲的姑娘也不差,要娶你的人啊,至少也能排滿整條街。你好好選一個中意的,有個人幫幫你,照顧照顧你,總是好的。”陳太太說。
“我都嫁了兩回了,一個死了,一個走了。還嫁?我自己都嫌丟人,嗬嗬。”若君自嘲的笑了。
“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念安的爹回來,你會不會……?”
“不會。”若君停下手中的筆,臉上笑容消失了,看著地板,嚴肅的說道:“他有妻兒,還有外室,早就把我們忘了,回來做什麽?我生命中不會再有男人了。”她的眉間不由的蹙起來。不想再談論這個話題,闔起了賬本,歎了口氣,淡淡道:“陳姐,我先去睡了。”
每次一談到瑞康,她就抑製不住的心酸,心痛,其實陳太太也知道她的心病,很少和她談這個話題,今晚上突然談起是因為陳太太有點擔心。
她最近有意無意的總是發現孟舒誌經常會看著若君發呆,眼神中的愛慕之情連她這個外人都一目了然,而且舒誌已經不再叫若君姐姐,而是直接喊名字了。
這讓她有些擔心舒誌和若君的關係,她希望若君能夠光明正大的再婚,但是卻無法接受小了若君十歲的舒誌和若君在一起,畢竟他們一直是姐弟相稱的,怎麽可以?
所以她才找了今晚這個機會試探若君,如果若君有心再嫁,她就去幫她物色幾個可靠的人選,沒想到若君完全沒有再嫁的念頭,雖然頗有些可惜,但是也算是解了她心頭的一些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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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君如往常般,先上閣樓的樓梯,從門縫裏看一眼裏麵是否還有燈光,如果還有燈光,就會敲門提醒舒誌早點休息,或者問他要不要吃點宵夜,如果沒有燈光,自己就直接回房睡覺了。
閣樓裏還有燈光,若君敲了敲房門:“舒誌,還沒睡嗎?要吃點宵夜嗎?”
沒有回應,若君又敲了敲門,剛想叮囑他關燈睡覺,沒想到門一下子開了,一隻大手伸了過來,一把將她拉了進去,房門旋即被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