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靈失魂落魄地回了含風殿,杏葉與阿盛在院外候著她。liudianxing.com杏葉獲悉她昨夜回了懷遠坊,深怕她將自己棄於深宮,很是焦急,此番見她回來,神色雖不十分好,但也算安順,心中大定。
阿盛自是知曉她的去處並去意,一眼望見她身上所穿的胡袍並非昨晚出去時那一襲,立時明白了大半,暗忖:延將軍遂了願,聖人便也遂了這番布排。
他浮起一臉笑意,迎上前:“顧娘子回來得這樣早。”
風靈勉強一笑,並不接他話,徑直問起李世民的情形:“今早聖人可醒過?”
“聖人尚且睡著,米粥湯藥也都齊備著,顧娘子一路辛勞,不妨先回淩波殿歇上一歇,不必急著過來。”
風靈心裏涼涼道:辛勞?果然早就謀算好了的,隻當我去辦了趟差麽。當下她不拒,亦不進殿去望望李世民的情形。她確是疲累,通身酸沉,心也有些涼,不願多想事,遂跟著杏葉暫回淩波苑去。
杏葉打量著她的神色,小心地問道:“你這一去一夜,也不遣人來說道一聲,可是延將軍出了什麽事?又得出征?”
“能有什麽事,莫要磨牙渾說。”風靈截了她的話,沒甚好氣道:“乏得緊,你去替我要些沐浴熱湯來。”
杏葉不知她在惱什麽,想來同拂耽延匆匆一見,便又分離,總是不得好心緒,便閉了嘴,不去擾她。
同走了一段,杏葉忽然恍悟:一夜未歸,神色疲倦,又換了出去時的衣袍,回來便要熱湯洗浴,難不成……
杏葉偏臉去望她,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證實心中猜想,強忍著滿心好奇。一路胡想著一路禁不住唇角偷偷溢出的笑意,反倒是風靈奇怪道:“一早揀了什麽巧宗?高興成這模樣。”
杏葉麵嫩不好說破,隻暗笑不語。
次日,風靈仍舊如常往含風殿中去侍奉。她在足踏上抱膝而坐,忍不住仔細打量李世民的睡容,他麵色已近枯槁,皺起眉來卻同她有著一模一樣的眉心。
她心底默問道:你究竟是體恤我與阿延的艱難,還是有意將我送去籠絡他的心思?你究竟是真心不舍我離去,還是想留我為質,好挾製阿延領著玄甲軍替你出生入死?我究竟該要敬愛你如父,還是遙仰你為君?
風靈默默問了一回,睡榻上昏睡之人自始至終未有一絲變化,罷了,想來便是立時醒轉了,也不會將掏心窩子的話說予她聽。
她凝視著那攏起來同她一模一樣的眉心,忽就不願見,遂伸手去揉平。
許是因她這一揉,李世民卻是悠悠醒轉,弱聲喚道:“鳳翎。”嗓子早已變了調,蒼涼得猶如深秋的冷風刮落枝頭最後一絲樹葉的聲響。
“鳳翎……”他顫顫地探出一隻手伸向她,風靈猶豫不決,竟還有些慌神。
“顧娘子。”阿盛不知何時到了她身後,低低道:“那日顧娘子墜馬,氣厥症突起,昏沉中喚‘阿耶’,聖人便就此守了一整夜。”
風靈將伸未伸的手無端地顫了一下,終是接握住了李世民發涼的手,細聲低語:“聖人可是醒了?”
李世民闔上眼,扯著唇角略略打起一絲笑容。
風靈緊抿了唇,平白地憶起玄奘法師同她開點過的話,心說:你在我的因果中,我亦在你的因果中,本就分道不清,我若予你善報,不教你此生餘苦,可否還得你予我的生身之恩?
李世民緩緩睜開眼,借著她手腕上的力紮掙著要起身,“鳳翎丫頭,到底還是回來了。”
風靈也不糾正他,勉強笑道:“惦記著聖人的米粥湯藥,不知旁人置備來是否合聖人心意,便回來了。”
他展開眉頭,會心一笑,指了指一旁的書案,“眼下精神足,先莫理會那些湯藥,你且去研了墨,我說,你予我記下。”
風靈即刻便取了紙筆,墨是現有的,略研幾下便得。
阿盛招了兩名內監過來,將李世民自睡榻上扶持起來,在他身後加了錦靠。李世民沉吟了一回,斷斷續續地說了幾處調任,風靈暗自留心,果真如拂耽延所說,俱是日後托賴的肱骨之臣。
“雲麾將軍……”他果然就提到了拂耽延,隻是頓挫了一息,未說出他名字來,“留品階,調任嶺南道軍府兵鎮,玄甲營統帥之職暫由校尉白勇代領,擇日赴任。”
貶黜至荒山惡水之間。擇日赴任,該是恐太子登基前宮中生變,須由玄甲軍鎮守擁護,不能即刻便去任上罷。
“兵部侍郎柳奭,右遷正三品中書侍郎,即日上任。”
風靈頭也不抬,不露一絲意外,一口氣兒寫將下來。
“你便不想問問是何緣故麽?”李世民反倒問她。
風靈寫完最後一個字,架起筆,道:“阿延囑我予聖人帶話,言他待聖人、待太子、待大唐之心絕無轉移。左右他心意如此,何處不是戍衛大唐江山,故風靈也無話可問。至於柳侍郎右遷,風靈大膽揣測聖意,聖人明升他品階,穩了他輔佐太子的心思,暗則奪了他兵部的權勢,不教眾郎將日後受製於他。”
“英華統共隻教過阿延一個,當真不辜負。”李世民讚許道,“本該將兵部尚書之責托付予他,這份知遇之恩,便由太子親賜了罷。”
風靈麵上不露,心中卻道:這朝堂弄權的手段,阿延並非不識,隻慣常出入生死場的人,教權勢堆中人瞧得明白些,他盡忠於大唐,不負天家,端直秉性使然,原也不為權勢,又何必擺這一套。
李世民吩咐下這些話,漸覺力乏,靠著錦靠閉目養了一陣。
風靈將這一紙敕命卷成紙筒,塞入封緘書信的竹筒內,交由內監快馬送至中書省去製諭。
交付完了這一應事務,他方才肯進些肉糜稀粥。阿盛探頭向風靈放下的銀碗中一碗,笑道:“顧娘子歸來得早,聖人心悅,今日倒用了不少。”
風靈不願接話,隻淺淺笑過,悶不做聲地替他淨了麵,命人去端了湯藥過來,將她這些日子以來做慣的事一樁樁做得妥妥帖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