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靈住進高陽公主府邸已有三日,性命果真是無虞了,她得了空暇,一半時間用以懊悔將阿滿婆母子拖入此事,倘若在他們自敦化坊火場中逃出時,便找個商隊將他們送往西州,大約眼下未生還好好的活著,待到了西州,他還能執起畫筆,將人世妙曼、佛界莊重細細地描繪。liudianxing.com
念及此,風靈又將柳爽恨得牙根發癢。
從前在沙州,她隻知柳爽為人陰狠又矯飾,卻不曾料想到,在沙州他還隻是一條困於淺灘的魚,尚施展不開。如今回了長安,他便如魚得水,行起狠辣之事較之在沙州時越發得心應手。在敦煌城,風靈仗著拂耽延的庇護與理得極通順的人脈,尚能與之對搏一兩回合,現下在長安,卻無絲毫招架之力。
另一半時間裏,風靈一次又一次地試圖解出高陽公主肯搭救她的緣由,還有那位骨子裏嚴刻,卻要對她故作和善的阿貞,每日裏要來兩回與她說話,緣何閑話家常裏處處透著打探審視她的意味。
高陽公主主仆不常與市井商戶有交集,竟忽視了商戶最能察言觀色的秉性,每每自覺滴水不漏的探問,皆能教風靈一一識破,她也不露聲色,隻做糊塗,撿著無關緊要的話作答。
這一日歇過午,阿貞又來找她說話,這一回她未如前幾日那般,帶著新鮮吃食,卻是帶了一整套的衣裙,幾樣麵脂黛螺,並幾件首飾。
阿貞與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一會子話,便告辭走了。風靈翻了翻她送來的物件,汗衫子4陌腹、間裙、外衫、襦裙,從裏到外,從上至下,一樣不少,顏色花樣並不是高陽公主讚賞的濃麗大團花,花色極簡,做工卻極盡考究。那件半臂外衫,用的還是越錦裁製。
出自自家的名貴布料,風靈再熟悉不過,可她自己卻從未正經穿過。她拎起那件越錦半臂,半隱在布料紋路下的花樣是青蓮淩水,乃喜愛蓮花阿母親手繪製,當初紋樣繪就時,她與阿母拿了予阿爹瞧,阿爹笑著瞧了許久,眼中的溫情濃得化不開,風靈記得極牢,頭一回萌生出對“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感懷。
她對照著光線,將蓮花紋樣認真瞧了瞧,忽然覺得有些興味索然,她從未想過,這樣飽含深情的花樣,到了富貴顯耀人家,成了貴人身上衣時,那意味竟變得與當初全然不同。
風靈拋下越錦半臂外衫,隨後拿起幾樣首飾來瞧,皆是素銀,束發銀環、小巧的素銀短流蘇華勝,件件利落,裝扮起來大約別有一番英武之氣。
正瞧得出神,院外腳步聲伴著帶笑的說話聲而來,風靈心頭一喜,忙放下手裏的首飾,起身迎出去。玉勒圖孜帶著她的胡侍正從院外進來。
“依勒!”玉勒圖孜興起時,總愛以突厥話來喚她的名,風靈糾正不過來,便隨著她高興去。
她幾乎小跑著走向風靈,一壁將她上上下下掃看了一遍:“果真是你,高陽公主命人來傳話予我時,我還不能信……”
玉勒圖孜奉召進府時,先去見了高陽公主,已從她那處聽得了風靈的遭遇,直聽得驚心動魄,她心腸實,乍見著風靈,歎息、慶幸、高興一道迸發,心裏亂作了一團,一時笑一時又愁。
自到了長安,仿佛隻有玉勒圖孜的笑容是真實可觸摸的,尤其在這座精美考究的府邸內,人人皆帶著一副麵具往來,包括風靈自身,也不敢隨意露出麵具下的真容,當著玉勒圖孜,她才得以鬆弛。
兩人往屋內去說話,留了玉勒圖孜的侍婢在外頭守著。一進屋,玉勒圖孜便大疑道:“她怎會這般好心肯將你救下?著實古怪。”
風靈攤了攤手,“我亦是百般不解。初時我隻當她與柳爽不對付,為慪他不爽快,故與他作對,他想捉了我去,她便偏要護著。後來再想想,卻覺可笑,也不是小孩兒家,哪有這般與人慪氣的。況且,瞧她這意思,竟是要管到底了,還容我藏身於她私邸中。”
“我竟不知她幾時變得愛攬閑事。她那人……”玉勒圖孜皺著眉,憶道:“向來事不關己絕無半分興趣,自我嫁入魏國公府,隻見她理過一次事。便是年前,他們房家大郎獲了銀青光祿大夫的提名,她便大大不服,直指這銜原該她的夫君二郎得之,為這事還鬧到了宮裏頭。”
“不理事,還肯將這事鬧進宮裏。”風靈咋舌道,“她與夫君倒是情誼篤深。”
不料,玉勒圖孜冷哼一聲接口道:“哪裏是為這個。她不過是覺聖人拂了她的麵子,氣惱不過,除此之外,二郎的事從不與她相幹。”
二人商議了一陣,仍是不知高陽公主為何要這般袒護風靈,也隻得走一步瞧一步。
玉勒圖孜忽然想起了一事:“自文德皇後薨逝後,宮中命婦惟韋貴妃獨大,每歲春日,韋貴妃便要賞宴賜席,方才來見你前,正接了宮裏春宴的帖子。高陽公主的意思,是要我帶著你同去,適才見她問安時,她還特特地提了此事。”
風靈懵然,“與我何幹?為何要帶我同去?”
“你那腦袋且想不出緣由,我這樣的腦瓜,怎又想得出來?”玉勒圖孜反詰道,又問了風靈的意思:“你去是不去?日子不遠了,你若願去,還得早備裙衫頭麵,往宮裏去,總不好失禮。”
風靈移目去看阿貞送來的那堆東西,隨手一指:“看來這事早就定下了,連裙衫首飾也替我備下了。遣你來說,不過是作個知會,公主根本不容我推拒,不論我情不情願,須得隨你往宮裏去一遭。”
玉勒圖孜順著她的手指向那些衣裙望去,瞠目結舌,無奈地搖搖頭,小聲嘀咕道:“天家作派一向如此,從不問人是否情願,便替人拿了主意。在焉耆時,我家雖也是王族,卻也不見蠻不講理至此的。”
“罷了,這話在這府裏還是莫說了。”風靈輕推了她一把,打斷她的牢騷。“我也願去,一來開開眼,一睹皇家風儀,二來……二來或還能打聽打聽阿延的消息。”
玉勒圖孜歪著腦袋想了想,便也讚同起來:“說的也是,我記得兵部尚書之婦,亦在春宴之列。”(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