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靈側過身子,泥鰍似地滑入紛爭的中心,恰那壯實的趙郎掄起了一條尚完好的長凳,要砸將出去。風靈在他高抬的手臂上不輕不重地擊了一下,趙郎懵了一息,便教風靈趁勢卸下了那條長凳。
趙郎見有人攪局,卻是方才還毫不相幹地坐在門邊吃著湯餅的胡裝女子。進門時未看清她的模樣,此時挨得近,一見之下滿腔的怒氣瞬時壓下一大半,滑膩的目光在她臉上身上一轉,嬉笑道:“小娘子生得……”
話未講完,麵上“啪”地一聲脆響,直落下一個火辣辣的巴掌。他怒目圓睜,瞪向風靈,一條準備還手的胳膊已抬起。
風靈轉身避過,繞到了他身後,抬肘在他脊椎骨兩側連捅了數下,那趙郎不得防備,上半身酸麻驟起,竟是無力還手。
眾目睽睽之下,他怎肯受這番辱,轉身正見風靈衝他嬌俏地一笑,心火愈盛。心下已了然那身量單弱的小娘子絕非好欺之輩,怕是個練過的,遂提起小心來,凝神應對。
風靈卻渾不在意,好玩兒似地,穿梭在纏鬥互掐的隨從之間,輕描淡寫一一化解,那些隨從或輕或重地皆受了她幾記打。
單瘦的孫郎較那魯莽又好麵兒的趙郎識趣兒些,見趙郎在個嬌美小娘子手裏吃了虧,便悄然退至一旁,朝拂耽延那桌打量了幾眼,暗忖:那胡人瞧著像是個武官,說不得這好身手的小娘子是位官眷,此處已近長安,絕不乏私服匿行的權貴顯要,如趙郎那般平素就認得且不對付的,反倒好辦,惹便惹了,廝打一場也無妨,怕的便是那些臉生的……
隻可惜那趙郎平日耀武揚威跋扈慣了,半點虧吃不得,又是折在了女子手中,隻覺麵上火辣,比方才被甩的那一巴掌更甚,愈發地追著風靈要打。
風靈不願多惹事,本想挑散了那些打鬥的便罷了,可那趙郎纏得緊,毫無招式可言,耍賴一般東抓西踢,每一下都下作地直襲她前胸後臀,風靈連連避讓,心下煩躁起來。
桌邊端坐的拂耽延與韓拾郎皆瞧不下去了,韓拾郎站起身正要去援手,卻見風靈尋了個隙,扭頭衝拂耽延問道:“此人可打得?”
拂耽延皺著眉頭不加猶豫地點下了頭。
幾乎瞬間,風靈不再避讓,朝著他抓向她前胸的手腕直奔過去,一抹一拖,隻聽的“喀拉”一聲,慘嚎同時響起,接連又是幾聲呼痛,便見趙郎跪倒在地,捂著自己的一條手臂大呼小叫,聽者都覺疼痛。跟著他的那些隨從,皆不敢上前。
風靈立定在一旁,篤定地拍拂了幾下手掌,指著地下彪壯的趙郎罵道:“手爪子那樣油滑輕賤,活該要雜碎手骨。也是你頗具時運,今日是朔日,大娘我發善,且饒過你這一回,再無下回。”
趙郎呼痛不迭,不敢回嘴,隻垂頭暗暗磨牙,無膽量再動手。
“驛丞。”風靈喚過驛丞,一指地下的趙郎:“果真再無倉房堆放他的越錦了麽?”
驛丞躊躇了幾息,小心地打量著風靈的臉色:“倉房已堆滿了銀炭,縱然是騰一半的地兒予他,也不敢將越錦那樣的珍稀之物往裏頭放啊。搬挪囤放之時,難免不教炭色汙了,或教炭氣糟蹋了。”
一聽這話,孫郎忙上前搭腔,連連點頭稱是,不教他的炭敬搬出去淋雨,總還是好的。
“以往若遇此情形,如何處置?”風靈問道。
驛丞聲量又低下去幾分:“自是,堆放在客房內。隻今日正巧了,驛館內住得滿,統共那幾間房,都尉與那兩位官差占了四間,趙郎與孫郎又占了幾間,著實是騰不出空房來放置越錦。”
“卻也不難。”風靈撇了撇嘴,向著仍在地下呼痛的趙郎睥睨道:“他壞了腕子,需人照料,今晚是不便獨住一間了,必得與他的隨從共一間,他空出的那間,正可用以堆放越錦。”
驛丞略一思量,倒覺在理,俯身征詢趙郎:“趙阿郎意下如何?”
趙郎苦著臉,無奈地甩了幾下腦袋:“照辦照辦……一車錦尚在雨裏頭淋著,還不快著人去搬?”
風靈半含了譏諷,嗤笑道:“吃口茶都挑三揀四,隻當你是個慣用好貨的,原不過是充數裝樣的。虧得你替柳府運送越錦,我問你,你可曾仔細瞧過,親手摸過?難道不知越錦上色紮實,這點子小雨便是淋上大半日,也斷無脫色壞了品相的道理。”
孫郎聞言霍地抬頭望向風靈,心底不住慶幸:價比黃金的越錦,尋常人自是難得一見,這小娘子竟是了如指掌,可見果真不是凡常小吏的家眷了,虧得方才未有得罪。
他有心搭訕幾句,那桌上的人卻不予他機會。那三人見紛爭已平,都自桌邊站起身,徑直穿過一片狼藉的廳堂。
拂耽延行至風靈身邊,忽想起適才她湯餅才吃了半碗,便挺身替驛丞勸架去了,隻怕她還餓著,遂問道:“吃飽了不曾?還要些什麽吃食?”
風靈掃了一眼糟亂的廳堂,唯唯諾諾的驛丞,還有那瑟縮在邊角的雜役,想來即使她還提出要些什麽吃食,眼前這情形,恐怕他們也無暇去做,左右肚饑已填,這便作罷。
“飽了,不必尋那麻煩,倒是身上乏累,想早些歇息了。”她半仰了臉向拂耽延彎起唇角眉眼,笑容燦如夏花,又半帶嬌羞。廳堂內的眾人均不自覺地朝她瞥望,此刻是位娟好靜秀的小娘子,可片刻之前的凶悍矯捷分明還在眼前閃現。
風靈眼風向那些投望來的目光橫掃過去,眾人視線皆是一縮,慌忙旁望。
“既在驛館內住著,便安分守己,各自歇了去,莫再鬧騰。”拂耽延聲音不大,卻不怒自威,震懾這些家奴隨從自是綽綽有餘。
一時無人聒噪,風靈亦低眉垂眼地跟在了拂耽延身後,走向後院,回自己那間廂房歇覺去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