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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中旬,天氣愈發熱了起來,菜園裏的辣椒更紅更多。
柳清妍做豆瓣醬的心願終於得以實現,在地裏摘辣椒時,突然想起喊她小辣椒的那人有段時間沒見了。
而那人,此刻正在威遠鏢局後院中間的練武場上修煉槍法。
少年身材頎長,一襲霽青衣衫,那顏色如風雨淘洗過後的蒼穹般明澈,布料薄而柔軟,縱躍旋身之際衣袂飛舞,透過布料的經緯看得見淡薄稀疏陽光,輕靈飄逸的身法仿佛自煙塵中升起,如夢似幻,銀槍舞動氣貫長虹,哪怕不見其容顏,單是風華就足以攝人。
“少鏢頭,總鏢頭回來了呢。”
鏢局一個夥計,急衝衝的呼喊著奔了進來。
石磊聞聲收了招式,星眸有喜色溢出,將手中長槍拋給夥計,就向前麵奔去。
鏢局前院花廳,一位四十歲上下的中年男子坐在正中位上喝茶,廳中還有數位鏢師,一個個風塵仆仆,麵有疲色。
中年男子麵容甚是溫和明淨,身形偉岸卻不顯霸道,眉宇間自有一股淩雲的豪氣,隱約可窺出年輕時的風采必定不凡。
此人正是威遠鏢局的總瓢把子石威,石磊的父親。
“父親。”石磊聲至人未至。
石威端起茶盞吹了吹,正欲送至嘴邊,聽見喊聲又放下,眸色中有暖意升起。
“父親,你可回來了!”
石磊身影如風奔進廳中,氣息微喘,臉上有薄汗滲出,不知是練功練出來的還是奔跑所致,雙目卻熠熠生輝,亮如星辰。
石威望著風姿出眾的兒子,欣慰地笑了。
“你不是在白水村陪祖母的麽,怎地又跑回來了?”
“兒子掛念爹,就想回來看看。”石磊神色有些不自然,似是不太習慣如此直白的表達感情。
石威先是一怔,隨即長笑起身,走到石磊麵前,使勁拍了拍兒子的雙肩道:“我兒長大了。”
“小石頭滿十六了吧。”
“大小夥了,該娶婆娘啦。”
“是該娶了。小石頭,那麽多的小姐姑娘追著你跑,相中了哪個,叫你爹馬上去提親。”
鏢師們你一言我一語的打趣起來。
“伯伯叔叔們,說笑了。”石磊紅了臉,窘迫道。
“喲嗬,小石頭還會怕羞啊。”
“哈哈,我兒娶妻豈能娶那等平凡庸俗女子,此事不急。”石威朗聲笑道。
“此時不急,難道跟你一樣,等到二十好幾了,去搶個姑娘回來成親。”一鏢師揶揄道。
此言一出,廳裏霎時安靜下來。
那鏢師自覺嘴快失言,趕忙閉緊了嘴巴。
石磊張大嘴巴,不敢置信地瞅著父親。
“我跟你娘,那是兩情相悅,兩情相悅,嘿嘿。”石威尷笑著對石磊解釋,在兒子麵前被揭了老底,麵子上真掛不住,隨即正色對那鏢師道:“江平,趕了這麽久的路,你的精神還好的很呀,要不我們來過幾招?”
“不來,不來,我得趕緊回去,走了幾個月,屋裏的婆娘伢兒們不曉得還認得我不。”名叫江平的鏢師,邊說邊往外溜。
其他鏢師也趁機走了。
廳裏隻剩父子二人,經過這一鬧,父子之間陡然親近了許多。
石磊動了動嘴唇,很想問老爹的舊事又不好開口。
石威凝望著石磊略顯青澀的臉龐,眸中暖意加深,性格原本倔強倨傲的兒子居然會變得柔軟溫和了。
胸口有暖流激蕩,微笑對石磊道:“兒子,來。”說著邁步向院中走去。
院子中間的樹下,兩個夥計正在涮洗一匹駿馬。
此馬全身毛皮烏黑發亮,四蹄卻是一片雪白,頭細頸高,四肢修長,體型纖細優美,肌肉飽滿發達,極富張力。
石磊的目光瞬間被馬兒吸引,雙眸中星輝閃耀,亮至逼人。
“父親,這可是……汗血寶馬?”石磊激動得聲線發顫,扭頭望著父親問道。
石威負手而立,唇角含笑點頭,“正是,此次押鏢去往西域,一走數月,錯過了你的十六歲生辰。這馬兒便是為父補償你的生辰禮。”
石磊凝望著父親,眼中有些濕潤,哽咽著道:“父親,這生辰禮……也太貴重了些。”
“寶馬配英雄,此馬能成為我兒的坐騎,總算不折辱了它的盛名。”
石威望著身姿俊秀挺拔的愛子,朗朗笑聲中的坦蕩傲然之氣,如暗夜裏亮起的一束白光那樣衝入雲霄,他的兒子是最出色的,自然配得起世上一切最好的東西。
“父親,我未入江湖闖蕩,哪能配稱英雄之名。”石磊微垂了頭,沮喪道。
“哈哈哈。”
石威一拍石磊的肩頭大笑道:“我石威的兒子難道還能成了平庸草包,販夫走卒之輩。”笑容逐漸斂起,肅然又道:“為父送你這馬,自然另有一番用意。”
父子二人複入廳中落座。
“如今你已成年,鏢局生意上的事也該學著接手了,過段時日你跟隨近路的鏢隊出去曆練曆練,經過風雨的吹打才能撐起這偌大的基業。鏢局二十八處分舵,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將來可是要跟著你混飯吃的,以往為父對你要求嚴苛,也是為此原因,你千萬莫要怨為父。”石威慈祥望著石磊道。
愛妻誕下孩兒後撒手人寰,兒子是石威的希望與寄托,他可以為愛兒傾盡所有,盡力給予一切最美好的東西,但是卻深知無法讓其永遠在自己的羽翼庇護下生活,管教得一向嚴厲,再加上他為了鏢局四處奔波,聚少離多,以至於父子感情不及別家那般親密。
此刻父親的一番話,讓石磊感覺到自己身上的責任重大,也明白了父親的一番苦心,各種情緒在胸腔裏激蕩交織,眼中再次霧氣氤氳,垂著頭低聲說道:“兒子錯了,以前誤會父親是因娘親的緣故,才不喜兒子的。”
“傻孩子,你是我的親兒子,為父怎會不喜你。”石威先是搖頭大笑,隨後麵色一暗,歎了口氣道:“可惜你祖母說鄉下清淨,不願來城裏長住,為父又無法脫身去陪伴,有了這馬,你往來也就方便許多,城裏到白水村不過是片刻的事,往後你多些替為父回去探望祖母。”
“兒子曉得。”
當日,石磊買了些時鮮果品帶著,在日落時分回到了白水村。
淡藍的天空上,晚霞如一朵朵燃燒的火焰,落日餘暉下稻田和煙柳長堤青翠依舊。
到村口時,石磊下了馬望著熟悉的景物,心中想的是:那個小丫頭這時在做什麽呢。
石老太正在灶房忙碌,看見孫兒回來,扔下鍋鏟就跑了出來,瞅見栓在棗樹上的馬,問道:“你爹回來了?。”
“嗯,回來了。”石磊在石桌旁坐下,不經意的一答,隨後問:“祖母,你怎麽知道我爹回來了?”
“你爹要是沒回來,你哪裏弄來的此等好馬。”
石老太走過去坐在對麵,靜靜盯著他看了半響,突然道:“柳家的人來過了。”
石磊眉睫一跳,“哪個柳家?”
石老太癟癟嘴,道:“還能有哪個柳家,在山裏碰上野豬的那個小丫頭唄。”
聽到這個,石磊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揚了起來。
石老太將頭湊近,賊笑道:“跟祖母老實說,你是不是喜歡那小丫頭?”
石磊耳根一紅,急忙否認,“祖母你別亂說,我怎麽可能會喜歡她,不過是覺得那小丫頭比較有趣罷了。”
“哦,是這樣啊,不喜歡就好。”石老太做恍然大悟狀,接著道:“近日村裏都在議論著一位俊俏小公子常往柳家去的事,我還替你擔心來著,現在看來是多餘的了。”說著起身拂了拂衣襟,欲往灶房去。
石磊急了,扯住石老太道:“什麽樣的俊俏公子,他去柳家做什麽?”
石老太狡黠一笑,轉過身板起臉道:“反正你又不喜歡那小丫頭,你管人家做什麽。”
石磊發覺上了祖母的當,複又坐下,不以為然道:“俊俏公子,還能俊得過我去不成。”
“這個嘛,我就不清楚了,祖母我沒有親眼瞧見過,但村裏人都說那小公子長得比你俊。”石老太慢條斯理道。
“不可能,我不信!”
石磊再坐不住了,臉脹的緋紅一片,他可沒忘記那小丫頭望帥哥時的眼神,沒準就被俊俏公子給迷去了。
石老太瞧在眼裏,心中暗笑,安撫道:“那丫頭還小得很,現在急不來,你若是真喜歡,祖母幫你就是,我瞧著那小丫頭也挺討喜。”
石磊有些喪氣,咬了咬牙道:“那小丫頭心大得很,我喜歡她,可她未必會喜歡我。”
望江南的香氛在空氣中彌漫,濃烈的味道沁人心脾。
石老太神色一凜,望著金黃的花朵沉吟,黑色雙瞳如深海般不可度測。
半響,聲冷如冰道:“等她長大,她若不喜歡你,祖母將她綁過來與你成親就是。”
甩袖往灶房而去,開得正烈的望江南,有花瓣簌簌而落。
石磊望著祖母的背影,心中升起一個疑問:自家明明是幹的鏢局生意,為何祖母和父親的行徑卻如同山匪,不是綁就是搶的。
直到很久以後他才知道,所謂的綁和搶,不過是兩相情願,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