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6 三個茄子，一個南瓜

今年夏天雨水特別多，幾天的暴曬之後多半會緊接著一場暴雨。因此，醫院裏的感冒病人特別多。

夏季感冒多為暑濕感冒，即中醫所謂的“熱傷風”，常常遷延不愈。

每天處理完病房的事情後，玉如意就會迅速地來到門診部，輪班跟著李霞或者黃少林醫生接診門診病人。

來內科兩個多月了，玉如意處理起內科的常見病多發病已經得心應手。

玉如意和李霞兩人的動作都快，今天才十點過一點，診斷室門外的候診長隊已經消失了。

隻剩下兩個女人推推攮攮地小聲說著話，偶爾朝診斷室內瞟一眼，就是不進來。

李霞走到門口：“你們是不是看病的？需要看病就進來吧。”

其中一個外向一點的女人指著玉如意，大著膽子說：“我們找那個小醫生。”

玉如意心裏咯噔一下：不會有什麽麻煩吧？雖然上班沒多久，玉如意已深切體會到醫療風險無處不在。

玉如意趕緊站起來，走到門口。

門外那兩個女人玉如意果然認識，其中那個背著背篼的女人還是自己違規治療過的。玉如意緊張地問她：“現在怎麽樣了？有什麽不舒服嗎？”

女病人見玉如意認出她了，越發扭捏地低下頭。

陪同的女人催促著：“說吧！怕什麽？！”

玉如意也溫和地說：“有什麽就說吧，沒事兒的。”

女病人抬頭瞟了玉如意一眼，還是不好意思，又低下頭。

陪同的女人見李霞和玉如意忐忑地麵麵相覷，不耐煩地拉下女病人的背篼並拎進內科診斷室：“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玉如意緊緊盯著她的動作。隻見那陪同的女人彎下腰，依次從背篼裏拿出三個紫紅的彎茄子和一個紅紅的大南瓜，一一擺放在辦公桌上。

做完這些，兩人女人都緊張的看著玉如意。

李霞已猜到那兩個女人的用意，笑吟吟地望著玉如意。

玉如意沒想到是這樣，麵紅耳赤地說：“這……這……”

“這是她送給你的！”陪同的女人爽快地說。

玉如意的第一反應就是：“不能要！”

女病人一聽到玉如意說不要，就焦急地望著陪同的女人。

陪同的女人急急巴巴地對玉如意解釋到：“醫生，你就收下吧，她這是在人家地裏偷的，不可能背回去啊。”

“偷……偷的？”玉如意吃驚地看著曾經的病人。

病人求救地看著陪同的女人，陪同的女人說：“也不算偷，是路過的時候在她嫂子地裏摘的，隻是還沒有來得及給她嫂子說。”

見玉如意仍滿腹疑竇的樣子，陪同的女人繼續解釋道：“她要我帶她來鎮上謝謝你，我就想，道謝人家怎麽能空著手呢？但是她家裏真的沒有拿得出手的東西，她地裏的菜也比人家的差，我就建yì先去她嫂子地裏摘一點菜送來，等以後她自己地裏的菜長好了再還給嫂子。”

聽完解釋，李霞慫恿玉如意：“收下！”

見幾個人都期盼地望著自己，玉如意硬著頭皮說：“好吧，我收下。”

病人和陪同的女人如釋重負。

玉如意問病人：“咳嗽好了沒有？”

病人感激地說：“那藥還沒有吃完就好得差不多了。”

陪同的女人抱歉地說：“她打算等她老公打工回來再還錢給你。”

“不用還，那藥沒有花錢的。”

見兩個女人不解地望著她，玉如意解釋：“我們每個職工每個月都可以用十塊錢的免費藥，你那藥用的是我的名字領的，所以沒花錢。”

女病人堅持說：“還是要還的，不能占你的便宜。”

玉如意知道鄉下人耿直，向來是說到做到的，連忙說：“真的不用，你如果堅持給錢，先算算這茄子和南瓜該多少錢？不然，我也不收你們的東西。”

兩個女人頓時沒了主意。李霞趕緊打圓場：“好了，既然都沒花錢，都不用給錢嘛。”

陪同的女人給病人解釋後，病人終於同意了。

等那兩個女人高興地離開後，李霞好奇地問：“你是什麽時候認識那兩個女人的？當時是個什麽情況？”

“那是一個多星期前，我和黃醫生一起上門診時發生的事。”

玉如意記得，女病人上次來的時候也是這個女人陪同的。

女病人家住偏遠的農村，有輕微的智障。老公打工去了，女人就在家帶帶小孩，種種地，生活倒也能勉強能夠維持下去。

上次因為感冒咳嗽太久，女人托人買藥花光了家裏僅有的錢也沒有緩解，就被這位鄰居帶著來到醫院。

就診的時候，女人身上連兩塊錢的掛號費也沒有。陪同的女人也說帶的錢花完了。

黃醫生為難地說：“就算我免費給你看病，你總要給錢拿藥吧？你一分錢都沒有，我也沒辦法呀。”

看著已經咳得小便**的病人絕望地離開，玉如意心裏難受極了，和黃醫生商量：“要不，我幫她給錢？”

黃醫生猶豫地說：“就怕這個先例一開，會被人鑽空子，以後將煩不勝煩。”

“我們不是每個月有十塊錢的免費藥嗎？我反正用不著，就以我的名字開了藥送給她怎樣？”

“這可是違規的。萬一有醫療糾紛，你會很被動的。”

“她確實很可憐……就這一次好不？”

“隨便，我假裝不知道。”

玉如意高興地追出去，把那兩個女人叫了回來。

女人隻是暑濕引起的刺激性咳嗽，痰不多，炎症也不是很重，心肺都沒有大問題。

仔細檢查之後，玉如意心裏有了數，開了兩小瓶“傷風止咳糖漿”，外加一些常用的消炎藥品，請黃醫生簽字後，親自去藥房領來交給女人：“你每天服用三次，飯後用。用了藥之後會有點想睡覺，那是這個藥的副作用……還有，這些藥必須放在小孩夠不著的地方……”

玉如意交待完之後，心裏還是不踏實，又對陪同的女人說：“我還是有點不放心，可不可以麻煩你每天看著她吃藥？”

“沒問題！”陪同的女人點了頭。

“這個藥吃了也不一定會馬上好，如果她有什麽特殊情況，麻煩你再帶她來這兒，好不？”

陪同的女人爽快地答應了。

送走病人之後，玉如意很多天都睡不踏實，不是怕病人藥物過敏，就是擔心服藥過量……智障病人於普通人畢竟不一樣。萬一有事追查下來，責任可全在自己，因為以自己的名義開藥給病人是違規操作。

第一天，沒事。

第二天，也沒有人來找自己。

第三天，玉如意漸漸放寬了心。

沒想到一個星期之後，病人還是來了。

好在是這樣的結果。

玉如意心裏的石頭終於落了地。

李霞感歎：“女人雖然智障，心地還是很善良，居然知道感恩。”

“嗯。”玉如意笑盈盈地說，“就算有一點擔驚受怕，看著她健健康康的，感覺還是很值！”

李霞說：“看她那手足無措的樣子，估計送你這樣一點東西，她也需要很大的勇氣，如果你不收，她真會以為你看不起她或者看不起這些東西。”

玉如意為難地看著放在桌上的三個茄子和一個南瓜，對李霞說：“你等會兒下班後帶回去吧，我不敢拿回家去。”

“這一點東西又不值什麽錢，有什麽嘛！“

“不是錢多錢少的問題。王昊說了，如果我們自己家裏的人都收了病人的禮物，王爸爸將很難開展工作。”

“我去把王昊叫來！”

沒等玉如意說出阻止的話，李霞已快步走向外科診斷室。

王昊走過來，聽李霞說明原委後，對一臉為難的玉如意說：“住院部不是有病人在自己煮飯嗎？看誰需要，交給他們就是。”

咦，自己怎麽沒想到呢？玉如意開心地將三個茄子和一個南瓜抱在懷裏。

“這次算你僥幸！”王昊告誡玉如意，“違規的事絕對不能做！以後如果碰到這一類的情況，可以上報院辦，按正常程序來。”

“是。”玉如意老老實實地回答。做錯了事就得被訓，有什麽辦法呢？

想到事情得到圓滿解決，玉如意又高興起來，抱著茄子和南瓜興衝衝地向住院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