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會剛開始的時候，大家都以為不過是匯報加總結例行公事。但從蕭偉提出簽約《小兵傳奇》，並從這本小說開始，試行“按章收費”模式的決議之後，就招來了一片反對之聲。
這本在蕭偉的意料之中；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高路竟然是反對得最堅決的那一個。
對其他員工，蕭偉可以以總裁的身份強力彈壓；但對高路，他隻能說服。
然而，這個世界上最難的事情，就是說服別人。
當例會進行到兩個小時的時候，高路拍了桌子，全然沒有平常的溫文爾雅：“如果小偉你要一意孤行，那我就隻能選擇撤資，以後你想怎麽玩，就怎麽玩。幫你幫到這個程度，就算要給你爸一個交待，我也敢說自己問心無愧！”
在蕭偉抬頭看向天花板，以沉默抵抗一切之後，就再也沒有人說話了。但無論是蕭偉，還是高路，都沒有宣布散會。
大家並不知道他們倆在等什麽，或許，他們正在等待來自上天的旨意。
但既然例會還在進行，於是，所有人也隻能裝成“我正在為網站的未來冥思苦想”的樣子，實則早已魂飛天外。
不過現在……上帝的旨意，似乎已經到了。
蕭偉看著手機屏幕，愈看下去，眼睛就愈發的亮起來。看完《小兵》的三、四兩章後，他若無其事的，又點回文檔開頭，再輕輕的，用三根手指，把這手機推到高路的麵前。
高路一愣，雖然是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低頭看向蕭偉遞過去的手機……
可他的反應卻和蕭偉截然不同，他越往下看，眼神裏的怒火就越盛；隻是看了大約半章的樣子，他就再一次拍了桌子：“這是的小說簡直就是對文學的褻瀆！”
看著勃然大怒的高路，蕭偉不打算再忍下去了，他拿回手機，隨即站起身來。
他的動作像一道無聲的命令，除了高路，所有人也在這一瞬間，切換回正襟危坐模式。
蕭偉揚起手，做出前半生最為慷慨激昂的一番演說：“高總編剛才說到文學，文學是什麽？我個人以為，所謂文學，就是用文字去調動讀者各種感情和情緒的一種體現。很明顯，《小兵傳奇》在這一方麵，是相當，不，是最為成功的！無論優點網的半小時破五千點擊，還是七江網的二十分鍾四千八百點擊，都證明了這一點。讀者，有選擇自己愛看的書的權利；而我們穀粒網，則要致力於滿足他們的這種權利。以後，無論是什麽樣的小說，隻要沒有觸犯法律法規，我們穀粒網，就絕不應該以任何理由，將其拒之於門外！關於《小兵傳奇》的簽約事宜，不必再作討論，我會親自著手進行。現在，散會！”
蕭偉話音一落，沉悶的會議室內，立即響起桌椅細微挪動的聲音，眾人皆小心翼翼的拿起自己麵前的文件夾，陸續出了會議室，不一會，偌大的會議廳裏，隻留下了蕭偉和高路。
蕭偉上前一步，摟住高路的肩，換了一副嘻皮笑臉、與剛才截然不同的表情，親昵的說道：“高叔，我同意你撤資，但你知道的，我所有的錢都投在網站裏了。你看，是我打個欠條呢？還是你繼續保留股份，但假裝已經撤資，給自己一個心理安慰？”
高路搖搖頭，歎了一口氣道：“你還是給我打欠條吧，我知道，網站以後會很賺錢，但這個錢，我賺起來心裏不舒服。雖然你剛才說得冠冕堂皇，但其實就是一句話，殺頭的買賣可以做，賠本的買賣堅決不幹。你啊，和你爸一樣，是個天生的商人，而我，從來都不是。”
看著高路有些蹣跚的，帶著自己的私人物品，從辦公室裏離開，蕭偉不禁也有些唏噓。
對他而言，高路絕非僅僅隻是一個投資者、合夥人這樣簡單；甚至可以說，沒有高路，就不會有現在的穀粒網。
事實上，高路原本是一家大型出版社的總編，有著超過三十年的業界資曆、和極好的名聲。隻是因為與蕭偉父親的私交，才在蕭偉決意創建小說網站後，辭職前來幫襯晚輩一把。下麵的小編，有一多半是他帶來的；二十九名簽約作者裏，也有至少二十位，是因他的人格魅力感召而來的。
所以，蕭偉清楚的知道，高路一走，自己將麵臨什麽樣的困境。
也許是員工大量流失，也許是作者大量流失，又或者網站一蹶不振，成為業內笑柄……
但握著手機，回味著手機裏那一段段文字；他感覺，這一切都是值得的，如果再來一次，自己依然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因為，這是理念之爭，是懸崖邊上的決鬥，和私交無關，和利益無關，和對錯也無關。大家都有自己的原則，也都想要堅持這份原則；高路隻是看清楚了這一點，於是選擇決裂。
蕭偉長長的呼出一口聲，收回紛亂的思緒，定了定心神，這才拔通了秘書的內線。
“通知所有人，從李副總編開始，直到公司的清潔工，現在開始，我要一個一個單獨談話，每人五到十分鍾；由你安排時間。從編輯部開始，把財務部和法律部放在最後，讓他們聯合辦公，在下班以前，出一份關於《小兵傳奇》的紙質合同，我會帶著這份合同去找作者麵談。告訴他們，如果這份合同不能把《小兵傳奇》留在我們網站，那他們所有人也都不必再留下來了。”
蕭偉選擇這位秘書，就是看中了他的執行力；然而這一次，他讓蕭偉失望了。
“李副總編留下了一封辭職信，人已經走了。”
“一組責編和兩位小編申請辭職，他們表示，會按照合同辦事，做完這一個月再離開，但談話就沒有必要了。”
“二組責編聯係不上，據說高總編離開後，他就追了出去；目前手機無人接聽；三位小編同樣遞交了辭職信。”
……
總編、副總編、兩個組的責編、六位小編裏的五個，都選擇了離開。最後編輯部裏，能夠約談到的，隻是一位進公司不足一月的實習小編穆毅峰。
打量著這位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輕人，蕭偉饒有興致的問道：“你為什麽不像其他人一樣選擇離開？”
穆毅峰站得筆直，沉聲答道：“因為我也很看好《小兵傳奇》。”
蕭偉笑了笑，他把這個回答，當成了有野心的年輕人，想要成功上位的不擇手段。但即便網站處於癱瘓狀態，他依然不打算縱容這種投機，他眼神敏銳的盯著穆毅峰，再次問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例會的時候，你也提出過反對意見？”
“您可以查閱會議記錄。”穆毅峰的語調沒有任何變化，“我反對的，並不是簽約《小兵傳奇》，而是您針對這本書的營銷計劃。”
蕭偉回憶了一下例會的過程，然後若有所思的說道：“你繼續說。”
“好的，您在例會上提出，要將我們網站之後所有一級和二級的強推薦位、尚未賣出的廣告位、以及所有的宣傳資源，都留給《小兵傳奇》，我個人認為，這是不合適的。當時我並沒有機會闡述理由，就被蕭總您打斷了。但是，我有以下三點理由。”
辦公室裏，穆毅峰沉穩而年輕的聲音緩緩響起：“第一，我們網站，是一家剛剛創建的第五檔次小網站，注冊會員連一千人也沒有；無論怎樣推薦和宣傳，受眾群也隻有這一千人不到；這明顯是事倍功半的做法；不如前期把主要精力，放在鳳空網等書評網站的宣傳上，讓大眾讀者群體知道，《小兵傳奇》已經簽約我們網站；等到注冊會員足夠多的時候，再發力在網站內部宣傳。第二，據我所知，我們網站目前的簽約作品，大多是高總編憑自己的麵子拉來的。在這個過程中，他對以《大俠一枝柳》作者柳之痕為首的許多作者，都有過推薦位和宣傳資源的承諾。如果您貿然變動，後果不堪設想；《小兵傳奇》是一本好書，但之前同樣也有過無數的經驗和教訓，一本好書，是撐不起一家網站的。第三，盡管您說《小兵傳奇》的作者保證寫出兩百萬字以上，但目前問世的，隻有兩個章節，不到兩萬字……”
聽到這裏，蕭偉揮一揮手，打斷了他的話，他把手機遞到穆毅峰的麵前：“這是最新的兩章，你先看完，我們再做討論。”
穆毅峰很快看完了這兩章，交還手機後，他稍做思考，就繼續說道：“蕭總，目前來看，這兩章的情節，一以貫之的緊湊和熱血沸騰，至少我個人，依然處於深深的代入狀態之中。但是，長篇小說的創作，是一個非常漫長的過程。有衝勁、敢拚博是一回事，能不能堅持下去，是另一回事。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作者是在一天時間裏，寫出這兩個章節的。暫且不談他的後續章節寫成什麽樣，但像這樣每天兩萬字的寫法，他能堅持多少天？要知道，目前各網站的絕大多數作者，每天都隻寫兩到三千字；哪怕是《天殤複仇》的作者曲筆，一出道便以更新速度超快而成名，每天也不過寫六千字左右。”
“啪、啪、啪……”
蕭偉雙手按住辦公桌，站起身來，然後，他一邊鼓掌，一邊用極為讚賞的目光，看向麵前的年輕人。
“你說得很好。那麽，現在回辦公室，在下班以前，就你剛才講的前兩個問題，出一份可行性方案；如果這個方案能夠得到我認可的話；等下，你就以穀粒網副總編的身份，跟我去出差，麵見《小兵傳奇》的作者，看看他是怎麽回答你第三個問題的。”
“好的，蕭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