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周建興號啕大哭
這一天中午時分,包楚楚來到裝配車間。包小淼多打了一份飯菜,請大家湊在一起吃。洪振東知龗道包楚楚在護理周國良,想從她那兒打探些消息。
包楚楚道:“周國良的病情較輕,隻要好好調養,用不了多久,就能出院,但他這種心病,受不得刺激,否則會複發。”
聽她提起周國良,許慧就有替餘小瑛抱不平的衝動。“周師傅挺可憐的,他和餘小瑛原本就是情投意合的一對,可惜了。”
包楚楚道:“醫院的人知龗道周國良的事,都很同情他,責怪兩家的父母拆散兒女的幸福。聽說周國良的父親還是區教委主任,一個搞教育工作的領導也會幹出不可思議的事情,枉為人父。”
許慧想起人們在議論時都猜測周、餘兩家反目另有內幕,便道:“聽說這件事內情有些複雜,你們醫院有人知龗道嗎?”
包楚楚道:“我們當然要詳細詢問病人家屬,找出病根以便對症下藥。據了解,周國良自從自己的未婚妻成為他人新娘後,精神長期處於抑鬱狀態,最近一段時期又接連受到刺激,終於誘發精神錯亂。至於為龗什麽要拆散他們,周家沒說出個所以然。但我們有位教授可能知龗道一些內情,他隻是含糊地說內情複雜,還是不知龗道為好。”
洪振東道:“我看沒什麽複雜不複雜的,無非是戈家的地位更加吸引人罷了,區幹部跟市委領導不在一個檔次!我倒是很佩服周國良癡情不改,憑良心講,周國良這個人不算太壞,有一點男子漢氣概,隻是偶爾做件壞事。前些日子,戈春生被人打了一頓,戈家懷疑跟周國良有關,說不跟他一般見識,倘若當真是他幹的,會有報應的。誰想到沒過幾天,這話就應驗了。可見做人還是要做好人,否則老天爺也不會答應的。”
許慧聽著這些不閑不淡的話,心裏有些別扭。包楚楚也覺得刺耳,因他是弟弟的老大哥,有些話不便多說,倘若換成自己醫院的同事,她早就對他不客氣了。
飯後,包小淼送姐姐出廠,問她有什麽看法。包楚楚說,許慧小姑娘有見識、有同情心,善良大方,模樣也不錯,得抓緊追。我看你那個洪哥陰陽怪氣的,說話拐彎抹角,城府極深,你要對他防著點。他看許慧時的眼神有些異樣,還有那個小孫,好像對許慧也有些意思。包小淼說,洪哥正和喬老爺競爭何冰冰,哪會顧得上許慧。至於小孫,他各方麵都比不上我,許慧不會看上他。姐盡管放心好了。包楚楚說,是你找女朋友,我有什麽放不放心?隻是提醒你一句,不要‘大意失荊州’就好!
包楚楚回到醫院,周國良見到她,馬上就站起來說,小瑛妹妹回來啦,我等你好久了。我送你一個戒指,你喜歡嗎?
周國良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用紙做的戒指說,把手伸出來,我給你戴上。包楚楚順從地伸出左手,周國良把紙戒指戴到包楚楚的中指,然後拍著手邊笑邊說:我們結婚了,結婚了!
包楚楚把他扶到床上說,好、好、好,結婚了,你該放心了,現在可以安下心好好睡一會了。
周國良滿麵笑容,順從地躺下。包楚楚替他蓋好被子,輕輕地拍了幾下說,國良乖,好好睡。周國良看著包楚楚,傻傻地笑了一會,然後閉上眼,安穩地睡去。
這一幕場景,被周建興全部看在眼中。
周建興高高興興地出院後,見國良出差還沒回來,心中生疑。方書琴知龗道已不能再瞞下去,隻得把實情講了出來。周建興臉色大變,一整天都沒說一句話。第二天又悶頭睡了一個上午,到吃中飯時才起來。方書琴見他雙眼紅腫,似乎哭過的樣子,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兩人悶悶不樂地吃完飯,周建興說要去看國良。方書琴說陪他一起去,周建興說不用,他一個人去就行。
到了精神病院,醫生見是周國良的父親,用古怪的目光看了他一會,才告訴他住在三號病房。周建興道了謝,找到病房,恰好看到包楚楚照顧國良的全過程,頓覺鑽心般的疼痛。
周建興輕聲道:“護士同誌,我是周國良的父親,能否借一步說話?”
包楚楚臉色一沉。“你怎麽才來啊!病人都成了這個樣,你這個當爸的能放得下心?”
周建興麵紅耳赤。“是我疏忽了,都是我的錯。我兒子的病能好嗎?”
包楚楚道:“周國良的病是能好,可好得快還是好得慢,家長的配合很重要。如果能獲得病人更多信息,我們便能製定更有效的治療方法。例如病人原本有未婚妻,你這個當父親的為龗什麽一定要拆散他們?”
周建興默默無言,臉上浮現悔恨、無奈的神情。
包楚楚道:“或許你們有難言之隱,我不勉強。不過剛才的情況你也看見了,隻有那個小瑛妹妹才能徹底醫治他的心病,我們盡力而為吧。”
周建興走進病房,見周國良已經沉睡,麵部露出微笑的表情,可怎麽看都讓人覺得別扭、古怪。周建興看了許久,眼眶漸漸濕潤起來,他忙用手背擦拭一下,低頭耷腦地再三拜托包楚楚盡心照顧他的兒子,他周家會永遠記住她的大恩大德。
包楚楚道:“救死扶傷是我們醫務人員應盡的本分,倒是周同誌理應多加思索,如何為兒子的健康盡一分力。”
周建興無言以對,快步離開了醫院。他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蹲在牆角哭出了聲,起初隻是淚流滿麵,低聲飲泣,一會兒就淚如雨下,號啕大哭。
幾個行人聞聲往這邊張望,見是一個花白老人在醫院外失聲痛哭,料想此人有親屬遭遇不幸,外人是愛莫能助的,駐足片刻便各自離去。唯有一個中年漢子久久站立不動,也未上前勸慰。
過了一會,周建興從牆角站起身,擦去臉上淚痕,步履蹣跚地走了。中年漢子吃驚不小:這張臉哪像五十歲啊,分明已經六十多!抑鬱寡歡、飽經風桑,哪有半點以學雷鋒積極分子身份作報告時意氣風發的光彩!
中年漢子望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陷入沉思。
這個中年漢子,就是三江市委新成立的喬建一專案組長鄭浩天。他原是東城區派出所長,市委書記任斌泉考慮到喬建一自殺時,鄭浩天曾參與過此案的調查工作,情況比較熟悉。
鄭浩天詫異道:“當時負責喬建一案的莫副局長對情況最清楚,由他牽頭不更好?”
任斌泉笑道:“你對此案沒信心?如果是這原因,我可以考慮換人。”
“那倒不是。此案內情非常複雜,我擔心牽涉麵太廣。”
“我問你,當前三江市的重點工作是什麽?”
“撥亂反正。”
“當年喬建一案為何不了了之?”
“十年浩劫,法製遭到踐踏,是非顛倒,美醜不分。”
“如何撥亂反正?”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標準,法律是衡量是非的準繩!”
“知龗道該怎麽做了?”
“知龗道,我必定不辱使命!”
每當想起和任書記的這段談話,鄭浩天憋屈了十年的怨氣立刻騷動不已,隨時準備噴湧而出。
鄭浩天調閱十年前的案卷時,莫副局長喝著茶慢悠悠道:“小鄭啊,這件案子難辦。喬建一自殺,所有線索中斷了,博物館盜案就成了無頭案,我們束手無策,死無對證哪!就連神仙也無法可想。如今是中央和地方都有壓力,任書記也是被逼無奈,不得不做出重啟調查的樣子,其實大家都心照不宣,不過是死馬當活馬醫,走一步算一步。”
鄭浩天笑道:“莫局長言之有理。我明白上麵的意思,盡力而為罷了。”
莫副局長甚為滿意,笑容可掬道:“小鄭若有疑難之處,盡可來我這兒交流,我必定不遺餘力。”
鄭浩天拿著案卷離開莫副局長後,莫副局長立刻掛了一個電話,笑著跟對方說,這小夥子是“傻瓜相機”,沒什麽可擔心的。
鄭浩天翻閱案卷,裏麵的材料依然與當年所見到的一樣,沒有什麽新鮮內容。證人證言不少,充其量不過是記述了整個案件的過程:一九六六年八月三十日,全國政協委員,三江市工商聯主任委員龍德章先生的抄家物資送入博物館倉庫保存,簽收人沈蓓佳,證明人喬建一;一九六八年八月二十日,三江市文教係統宣傳隊進駐博物館;十一月二十日,部分抄家物資不翼而飛。一九七一年九月二十八日,收到匿名群眾舉報,稱喬建一監守自盜。宣傳隊給喬建一辦學習班,隔離審查,喬建一拒不承認,期間曾有逼供現象。十月十五日喬建一跳樓自絕於人民。宣傳隊曾去喬家搜查,未有收獲,被盜物資至今下落不明。
鄭浩天記得當時進駐博物館的宣傳隊員是周建興和餘順利。案卷中還保存一份屍檢報告,表明喬建一生前身上有多處淤傷,為遭受毆打所致,但案卷中沒有審查人員對逼供情況的說明。鄭浩天想,這也許是當時曆史條件的限製,不可能保存有損宣傳隊聲譽的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