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何冰冰夢寐縈懷
何冰冰回家後對媽說,我有點累了,先回房歇一會。於蘭芝正在忙著炒菜,頭也不抬說,好吧,等你爸回來就可以吃晚飯了。
半小時後,何文彬回到家。於蘭芝叫了一聲:冰冰吃晚飯了!過了一會沒聽到反應,心中詫異,便走到冰冰的房間敲門,屋子裏沒有動靜。於蘭芝輕輕推開門,看見冰冰躺在床上,頭發散亂,雙目緊閉,淚流滿麵。
於蘭芝慌了,連聲嚷嚷:“冰冰怎麽啦,是誰欺侮你?”
冰冰一聲不吭,淚水從眼角淌下來。
於蘭芝心慌意亂地把冰冰扶起。“有什麽委屈快跟媽說。”
何文彬走了進來。“我知龗道,她是為喬正清的事不開心!”
冰冰偎依在於蘭芝身上低聲飲泣。
何文彬道:“起來洗個臉,我有事跟你說,保證你破涕為笑!”
一會兒,冰冰上了飯桌,於蘭芝見她眼睛紅紅的,神色顯得憔悴,便挾了一塊紅燒肉放到冰冰碗裏,對何文彬說,有什麽好事還不快說!
何文彬笑道:“冰冰,你們機床廠有個辛人傑,對吧?”
冰冰道:“他是副廠長兼總工程師,從S市引進的技龗術人才。”
何文彬道:“中午有人請我吃飯,在酒席上遇龗見他了,我們還私下談了一會,他很器重喬正清。”
冰冰道:“真的?他還說些什麽?”
何文彬道:“辛人傑說,喬正清這兩天遇到一點小麻煩,但不要緊,挺一下就過去了。廠領導不相信流言蜚語,更反對匿名信造謠中傷。辛人傑還說喬正清對這件事一笑置之,顯得很得體,頗有大將風度。”
冰冰看見爸爸一本正經不像開玩笑的樣子,她有些奇怪,他怎麽會知龗道自己不開心跟喬老爺有關。
於蘭芝道:“辛人傑為龗什麽會對你談喬正清的事?你又怎麽知龗道冰冰為喬正清不高興?”
何文彬洋洋得意。“冰冰是我寶貝女兒,我不關心誰關心?告訴你吧,自從知龗道冰冰的心思後,這個小夥子就處於我的嚴密監視之中。辛人傑是我當中學校長時的學生,能不向我報告?”
冰冰臉色緋紅道:“我什麽時候說過喜歡喬老爺?”
何文彬笑道:“我是幹什麽的?我是資深教育工作者!教過成千上萬少男少女,什麽樣的心思都休想瞞過我!最近你回家幾乎每天都要喬老爺長喬老爺短,一提到他就神采飛揚,像是服了興奮劑似的,你那點鬼心思全都寫在臉上了。”
冰冰麵紅耳赤。“爸胡說八道,不理你了。”
於蘭芝笑眯眯道:“我也多少看出一點苗頭,還能瞞得過你爸?冰冰快說說,進行到哪一步了?”
冰冰道:“媽又亂說,八字還沒一撇,算哪一步?”
何文彬道:“喬正清這小夥子雖沒見過麵,卻已久聞大名,如雷貫耳。有機會請他來家玩玩,好小夥子難找,不要錯過。”
冰冰嘀咕道:“是爸要見他,不是我請他,到時別說是我的鬼心思!”
何文彬哈龗哈大龗笑。“對對對。是我請他來玩,與你無關!”
何文彬和於蘭芝相視而笑,他倆見冰冰的愁容一掃而光,心中都舒暢無比,幾乎在同一時刻挾了菜放進冰冰碗中,冰冰連聲嚷著吃不下了。
何冰冰說得不錯,她和喬老爺的事確實是八字還沒一撇。
讀初中時,何冰冰和同學們一樣,正處於情竇初開的混沌狀態。何冰冰、餘小瑛、夏明蘭三人是班裏乃至市二中初中部公認的“三枝花”,備受少男少女青睞。他們的一言一行都是同學們關注的焦點。
他們所在的(4)班,是初中部的“尖子班”,這不是校方的刻意按排,而是同學們集體努力的結果:學習成績方麵,“三枝花”加上洪振東、白麵書生等都是學校聞名的“尖子”;文體方麵更是獨占鼇頭:每次文藝晚會一等獎都是(4)班的“專利”,夏明蘭、餘小瑛、賈雯雯幾個女生理所當然是主力軍。在體育老師彭建元帶領下,以洪振東為隊長的校籃球隊,在三江市中等學校“打遍天下無敵手”。其中的主力隊員(4)班占了一半多。就連(4)班的拉拉隊也是獨樹一幟、氣勢不凡,在三江中等學校聯賽中十分搶眼。
在那轟轟烈烈的學雷鋒熱潮中,(4)班一馬當先,獲得先進集體稱號。二中梁校長以(4)班為榮,親自給餘小瑛、夏明蘭、洪振東等同學掛大紅花。
相比之下,何冰冰顯得低調許多。她平日一般不與男同學說說笑笑,總是靜靜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書,或者冷眼旁觀。她的課餘時間大都用在跟彭老師學武術健身。
在何冰冰的眼中,喬正清是個不起眼的角色,除了打籃球有些功底外,別無出眾之處:學習成績中等偏上,不善言語,性格內向。幸好他的長相還可以,看上去挺順眼。可惜的是“聰明麵孔笨肚腸”,將來難有大作為。
讓何冰冰對喬正清刮目相看的一件事發生在紅旗兵團批鬥梁校長和彭老師的大會上。
那一年,洪振東帶領紅旗兵團的紅衛兵小將批鬥梁校長和彭老師。
洪振東在台上慷慨激昂批判梁校長執行資產階級教育方針,用封資修毒害青少年,不斷引領造反派呼喊口號:“打倒梁澤雲”、“打倒彭建元”。
梁校長和彭老師胸前掛著的大木牌足有二、三十斤重,壓得二人彎腰曲背。梁校長實在堅持不住,雙腿一軟,人就倒了下來。戈春生讓幾個紅衛兵把他架起來,梁校長的身子軟綿綿地站不住,戈春生狠狠地踢了一腳,讓他跪下,用木牌支撐著不讓倒下。
彭老師突然抬起頭,雙眼凶狠地盯著戈春生,憤怒的目光仿佛象團火。
戈春生大聲喝斥:“還敢囂張?跪下!”
他摁著彭建元的頭要他下跪,彭建元死活不肯。戈春生在他後麵踢了一腳,彭建元猝不及防,雙膝一屈跪了下來。他隨即一個鯉魚打挺,穩穩地站在台上,腰板反倒比方才挺直許多。
戈春生怒不可遏,竟然動手扇起彭老師的耳光來,隻聽得劈裏啪啦的聲響,戈春生左右開弓扇了幾十個耳光。彭老師閉著眼,緊握雙拳,依然挺直腰板紋絲不動,不一會便雙頰紅腫,嘴角流出鮮血。一時間,台上台下都驚呆了。
何冰冰眼睜睜地看著彭老師受到如此侮辱,胸中的怒火猶如激流洶湧,噴湧欲出。但她非常清醒,此時此刻象她這樣的小女生還能做什麽?台下數百名良知尚存的同學又能怎樣?她更擔心彭老師因忍受不了奇恥大辱而被迫反擊,憑彭老師的武功實力,十個戈春生都不在話下。可是那樣會有什麽後果?不可想象!
就在這當兒,有幾十名同學高呼著“要文鬥,不要武鬥!”從外麵衝了進來。何冰冰見是“四·二三”戰鬥隊來了,她心中一喜:梁校長和彭老師有救了!
洪振東在台上喊叫:“攔住他們!攔住他們!”
紅旗兵團的同學們大都沒有反應,有幾個虛張聲勢地叫了幾句“別過來!”卻站在原地不動手。
洪振東拿著麥克風和台上的同學站到台前叫喊革命口號。
“四·二三”戰鬥隊依然喊著“要文鬥,不要武鬥!”衝到舞台前,被紅旗兵團擋住不讓登台。
洪振東又領著呼喊一句,“四·二三”立刻回敬。兩邊人馬麵對麵輪流呼叫,用一陣高過一陣的聲浪壓住對方。戈春生也加入了“語錄”戰,扯開嗓子吼叫,聲色俱全,卻把梁校長和彭老師撂在一邊。
這時,幾個“四·二三”隊員從後麵跳上舞台,迅速架起梁校長和彭老師悄無聲息地撤走了。何冰冰看到其中有個同學居然是喬正清,原來是他搬來市三中的“四·二三”戰鬥隊當“救兵”,“四·二三”的頭頭就是彭老師的親弟弟,何冰冰埋怨自己沒早想到這層關係。
這次批鬥大會是何冰冰第一次也是最龗後一次參加的造反活動,正是從這天起,何冰冰閉門不出,把學校裏的一切事情拋之腦後,什麽大字報、大串聯都不能挑動她的神經,唯有喬正清的影子常常在她眼前浮現,他的形象也在心目中變得越來越高大。她曾經有過幾次衝動,想問喬正清:在那種怪異險惡的場合,為何有膽量做出那麽危險的事?可是喬正清不久就失去了蹤影,同學們誰都不知龗道他去了哪裏。
這一去就是十年,何冰冰再也沒見過他,倒是在夢中常常見到喬正清投籃得分的矯健身影、靜靜地坐在後麵課桌上凝思的神態和批鬥會上利索地扶著梁校長溜走。直至前幾個月才突然冒了出來,而且跟她同坐一個辦公室,她喜出望外,偷偷地熱淚盈眶!
在辦公室裏,何冰冰常常和顏悅色地主動跟他說話,與對待洪振東的態度有天壤之別,以至引起其他同事私下議論。何冰冰並不在意,畢竟已經步入大齡青年的年紀了,自己的幸福靠自己把握。可是喬正清的反應卻很遲鈍,躲躲閃閃的,就是不敢主動捅破那層窗戶紙。真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