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餘小瑛白璧無瑕
兄弟倆回到家,嘴都笑得合不攏。
周建興詳細詢問徐經理的談話內容,特別是徐經理和喬老爺都說“可惜了”時,周建興反複詢問兩人說話時的神態、表情和語氣。然後又想了很久,才慢悠悠道:“看來喬工是真心實意幫我們的忙,這個價還算公平、合理。唉!我周建興教子無方,辱沒祖宗清譽,將來有何麵目去見列祖列宗?”
說罷,淚如雨下。方書琴也是淚水漣漣,唏噓不已。國棟和國良四目相對,驚惶不定。一隻瓶子賣了這麽多錢,一下子成了“萬元戶”,這種天上掉下來的好事哪兒去找,為何還要這般哭哭啼啼?
國棟心想:“老頭子一輩子吝嗇,守著金山銀山裝窮,拖累子女也受窮受苦,連老婆都保不住。我這個賭博惡習還不是被你逼出來的?倘若不是想用幾個小錢去贏大錢,改善生活討好碧瑤,我能被人算計,越陷越深嗎?還要怪我沒出息!”
國良心中盤算,扣除國棟的賭債,剩下二萬五千元,還是一筆不小的數字,我和國棟兩人的工資加起來才每月一百元不到,一年才一千多元,不吃不喝二十五年才能攢起來,真是不敢想象!不知龗道爸媽如何處置這筆錢,假如還象以前那樣連紅燒肉都不敢吃,那就太不可思議了!
三天後,周國棟、周國良如願以償從榮寶齋拿到三萬五千元現金。兄弟倆各拿一半藏在貼身衣服裏,用雙手緊緊捂住,一路上東張西望,防止陌生人做出可疑的舉動。二人匆匆趕回家中,關上房門,才如釋重負把錢放到二老麵前,眉開眼笑地盯著桌上的紅票子,嗬嗬地笑個不定。
周建興望著一堆鈔票,臉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幾下,神色淒惶;方書琴也是憂心忡忡,毫無喜色。二老的表情跟兩個喜形於色的兒子恰成鮮明的對照。
周建興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沒法挽回了,周家的禍害由我而起!”
國棟以為父親還在為周家失去一件傳家寶悔恨,心中不以為然。東西是死的,人是活的。老祖宗留下寶貝,就是為了讓子孫過上好日子,倘若像爸這種作派,讓兩兄弟受苦不說,連他自己的身體也糟蹋成這個樣,豈不是辜負了老祖宗一片心意?
國良也在心裏埋怨,已經到了這個時候還舍不得那隻瓶子,太不近情理。再說了,家裏不還有寶貝藏著嗎?早就該拿出來改善生活了,一直拖到現在,害得全家吃了多少苦!
周建興幹咳幾聲。“事已至此,有些話我也不想再說,說多了你倆也聽不進,我就說說這錢吧。國棟這兩天就把賭債還了,你去把債主叫來,三頭六麵交代清楚,鈔票當麵點清,債據當場撕毀。從今往後,國棟再去賭,我就不認你這個兒子!”
國棟低聲道:“再也不敢了,要是再賭,就把我這隻手剁掉!”
周建興慢悠悠道:“剩下的錢,國棟拿一萬五千元,去買一套房子,大的買不起,小一點的湊合著住吧,碧瑤回娘家有一陣日子了,國棟去把她領回來,以後不跟我們住在一起,矛盾會少一些。日子過得好不好,全看你們自己的造化。我身體不好,已管不了許多。
還剩下一萬,其中五千元,給國良娶媳婦用。婚房就是這祖宅,裝修一下,馬馬虎虎住吧,沒錢給你買新房,國良不要嫌寒酸。你找老婆時要跟她說清楚,不要嫌棄周家窮。餘下五千我倆留著,過兩天我要住院開刀,不曉得該化多少錢。”
國良心裏詫異,爸說他的病沒什麽大不了,開過刀就沒龗事了,為何講的話就象交代後事似的,聽著怪怪的。
周建興道:“我們家裏窮,隻剩下這空殼子。你們兄弟倆別再指望還有什麽寶貝去換錢。祖上遺留下來的東西本不該賣,我不能當敗家子,你們也不能。做人不能貪心,一有貪心就有無窮無盡的後患。該你的早晚是你的,不該你的,早晚都得吐出來。
周家雖窮,但窮要窮得有誌氣。周氏一族自周文王起名人輩出,漢有名將、名相周亞夫;三國有周瑜;北宋詩人周邦彥;南宋宰相周必大;如今更有魯迅、總理周恩來,個個都是憂國憂民的英雄好漢。我們這些平民百姓,轟轟烈烈的大事是幹不成了,潔身自好是起碼的為人之道。可恨那些年眼花繚亂,攪得我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了,愧對列祖列宗哪!”
周建興猛地幹咳起來。方書琴給他輕輕捶背,淚流滿麵。“別再多說了,事情過去十幾年,還想它幹啥?這些年什麽苦都熬過來了,孩子也已長大,子孫自有子孫福。該由他們自己過日子,你別再操這份閑心,明天就去醫院聯係,早開刀早安心!”
國棟的事情總算有了滿意的結果,國良的心結依然鬱積難解。有了爸媽給的五千元,以後結婚的後顧之憂解決了,可是新娘在哪?紅顏禍水,真的是紅顏禍水?國良堅決不相信,他隻有一個信念:老天爺不會虧待真情實意、本本分分的老實人,他周國良和餘小瑛就是一對天地可鑒、問心無愧、潔白無瑕的本分人!
就是在那個大山的秋夜,餘小瑛借助本地情歌,戳破了二人之間的窗戶紙,向他表白了心意。周國良按捺不住心蕩神馳,把小瑛一把摟在懷裏。
有人說,“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必有曖昧。”在那個渺無人煙的密林中,兩個內心激流洶湧似烈火幹柴的年輕人真的會做出令人想入非非的情事?
幾天後的生產隊社員大會上,隊長李德林拍胸脯吼道:“我以腦袋擔保,周國良已經不是童子雞,餘小瑛也不是處女身!傷風敗俗啊,在我李德林的地盤上居然發生這種丟人現眼、不知廉恥的醜事!鄉親們,你們說,對這兩個作風不好,道德敗壞的狗男女該怎麽處理?”
周國良氣壞了,他和餘小瑛為幹隊裏的活在山裏擔驚受怕一整夜,非但沒聽到隊裏一句安慰話,反倒潑來一瓢汙水!他忍不住想站出來反駁,被鼻涕王一把拉住!
小黑皮“噌”地一下站起來。“李隊長說話要有證據,平白無故壞人名聲,天地不容!”
鼻涕王慢悠悠地大聲說:“我們都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目標走到一起來了。革命隊伍的人要互相幫助,互相愛護。決不能隨隨便便看到有人掉腦袋!人隻有一個腦袋,是不能隨便拿腦袋來開玩笑的。再說李隊長也是人,不是三頭六臂的妖怪,不會搬掉一個腦袋再長出一個。他要是掉了腦袋,我們隊裏又得辦喪事吃豆腐飯了,好淒慘哪!”
會上起了哄笑聲。有人在下麵嘀嘀咕咕說,咱們隊裏又要添丁了,隊裏可要查查清楚,指不定是哪兒來的雜牌軍呢!說話的人躲在背後,聲音不高,卻很清楚,半屋子的人都聽到了。
李德林惱怒道:“誰在亂嚼舌頭?有種就站出來說話!”
話音未落,就有人從人群中站了出來,原來是戈春生!李德林一下就泄了氣。“是我說的,怎麽啦?有人敢做出來,就不怕別人說出來?報告隊長,我正式提出請求,要徹查隊裏發生的一件大案、要案:未婚先孕!”
在那個年代,男女關係是個大問題,戈春生說是大案、要案,略有誇張卻符合實情。
李德林臉皮紫漲。“這件事以後再查,今天先談你們知青點的問題!”
戈春生大聲道:“凡事要講究先來後到,未婚先孕在先,應該先查,否則不公平!”
小黑皮、鼻涕王和賈雯雯都喊道:“不公平,不公平!”
其他社員也有跟著起哄的,會場鬧成一團,完全不在李德林的意料之中。
李德林尷尬道:“既然革命群眾都有這個要求,我馬上向龗上麵匯報,以後再說吧,今天的會就開到這裏,散會!”
小黑皮、鼻涕王等歡呼:“散會了,散會了!”
就在這當兒,隻見餘小瑛堵在門口叫道:“我不同意散會!”
緊接著周國良也大叫:“我也不同意!”
會場頓時寂靜下來。李德林今天召開這個會,原本就是要整他們兩個,出他們的醜。兩個未婚年輕人在熱戀中有些出格行為,本來也不會受到太多指責,隻是增加些閑言碎語而已。況且李德林的陰謀計龗劃已被攪黃,兩個當事人又會有什麽情況?
餘小瑛麵帶怒氣。“李隊長方才願以腦袋擔保,你說的話還算不算數?”
李德林一下子懵了,硬著頭皮道:“算數,當然算數。本隊長的眼睛是雪亮的,從來沒有看錯人!”
餘小瑛大聲道:“李隊長的話大家都聽見了,他以腦袋擔保,指控我跟別人有私情。我請各位父老鄉親一起作個證:假如他的話是真的,我餘小瑛任憑大家處裏;如果李隊長說了假話,我不要他的腦袋,隻要他在大會上當眾檢查犯了造謠誣蔑的罪,並當眾向我們道龗歉!”
李德林的腦子已經轉過彎來,冷笑道:“好,說得好!本隊長原本想放過你,沒想到你自己送上門來,那就別怪我手下無情。你說吧,如何來證明你的清白?”
突然,門外有人大聲道:“我來證明!”
大家轉過臉去,原來是大隊婦女主任過大姐,跟她一起來的還有公社醫院的婦產科楊醫生。
楊醫生取出一張檢查單,上麵寫著餘小瑛的名字,檢查結論是:“**完整”。
李德林臉色刷白,腦袋耷拉。他恍然領悟,自己犯了兩個大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過早放風,讓對方有了準備。李德林吞吞吐吐地當眾向周國良、餘小瑛道龗歉,灰溜溜地走了!
這件事過後,餘小瑛和周國良的好名聲在當地公社掛上了號,這也是他倆在後來知青返城大潮中首批被批準返城的原因。每當想起這事,周國良就會加強信念:好人一定會有好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