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曹操是大奸賊也沒錯,因為這是他的民間形象。我說過,曆史人物有三種形象,正史的、文學的和民間。”易教授溫文爾雅道,“但奸賊的形象,不公正,不符合史實。”
在場眾人都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總比老區長講全年打多少糧食有趣多了,立即豎起耳朵凝神傾聽,連在隔壁廂房整理文史材料的三名男生也走出來,坐在窗台上聆聽導師談史。
這時,西邊的雲層裂開一條裂縫,射下一片金色的陽光,如綢帶般落在知州花園裏,仿佛夜空的極光一般,絢麗多彩,一行白鷺從天空飛過。
易教授呷了口茶,慢條斯理道:“曹操一直有三種評價——英雄、奸雄、奸賊。魯迅先生說,曹操其實是一個有本事的人,至少是一個英雄。這是正史形象,我個人非常讚同,認為曹操是一個響當當的英雄。曹操在民間形象很壞,不討平民百姓喜歡,原因有三個:一是他奸詐,二是篡漢,三是說了一句話‘寧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的話,讓純樸的百姓認為他品格很壞。”
汪灩立即響應道:“就是,他殺是呂伯奢一家,恩將仇報不說,還說‘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太差勁了!”
汪所長道:“我讀三國演義時,就想著怎麽打敗曹操,特別是赤壁之戰,大快人心啊!”
易教授嗬嗬一笑,平和地講解道:“殺呂伯奢一家典故其實有三個版本。第一個版本來自《魏書》,說的是呂伯奢不在,呂伯奢兒子和他的客人看見曹操帶著錢財很多,起了歹心,要搶劫曹操,而且拉走了他的馬,這個時候曹操起來拔出劍把這些人殺了。這叫正當防衛。但《魏書》是魏國人寫的,不一定靠得住,因為曹操是他們的太祖,親屬作證都不能算數。
第二個記載是說,曹操住在呂伯奢家裏麵,聽見呂伯奢的孩子在那弄鍋碗瓢盆,有聲音,曹操自己又是受董卓通緝追拿的罪犯,他起了疑心,‘疑其圖己’,把呂伯奢一家殺了。這個叫做誤殺。第三個版本,差不太多,也是說曹操懷疑呂伯奢的家裏人要害自己,然後把他們一家都殺了。殺了以後,曹操淒愴曰:寧我負人,毋人負我。
從這幾個版本推測,曹操應該是誤殺了呂伯奢一家人,這人疑心太重了一點,有點過分。他殺了以後發現是誤殺,然後淒愴曰——‘淒愴’這兩個字很重要,就是殺錯了人,很難過,算了算了,寧肯我辜負別人,不可以別人辜負我啊。這是一種自我安慰、自我排解,也很勉強地為自己的錯誤行為做了一個辯護。而到了《三國演義》裏麵,他變成了理直氣壯,而且把“寧我負人,毋人負我”前麵加了天下兩個字,這個就大不一樣了……曹操是大詩人、軍事家、政治家,是一個性格複雜的曆史人物。”
汪灩最喜歡三國了,現在早就忘了和楊子建計較拜訪藍雪的事,湊了過去,用她那點可憐的《三國演義》知識與易教授爭論劉備、關羽、諸葛亮等人的形象,為維持她的三國偶像們而奮鬥。
汪所長當然站在汪灩這邊,聯手與易教授爭辯。
易教授不溫不火,語言犀利幽默,毫不客氣地用《三國誌》及裴注、詩歌古文、文人筆記等史料,把汪氏父女淺薄的曆史觀噴得快崩潰。
易教授倒是欣賞汪灩的直率天真,他嘴角噙笑道:“你這麽喜歡文學和曆史,以後報考大學,就報鷺島大學吧。”
汪灩點頭認真道:“我和楊子建,都是打算報考鷺島大學的,不過,他準備報曆史係,我除是三國曆史外,其它都不喜歡,我想報新聞係。”
易教授笑道:“好啊,到時可以來聽我的課。”
喝了兩個小時的茶,老區長也充分了解了易教授的“閩學聖地”、“四賢足跡”、“理學搖籃”等文化研究課題,承諾了區裏會大力支持旅遊區按鷺島特區的旅遊模式發展。
易教授到南塘鎮五六天,充分感受到了南塘鎮書記和鎮長的熱情和雷厲風行,許平凡出自鷺島大學,馬援朝樸實直率,都是認真幹實事的人。現在又有一個德高望重的老區長出來背書支持,特別藍波自來藍家,這是一個閩省出名的革命家族,老爺子可是部級幹部。
而且又聽了楊子建提的一些建議,比如“贈送免費票”給各實權兄弟單位以避免他們“打秋風”“搞破壞”,比如建立“閩學研究會”,邀請專家學者當顧問考官,考“榮譽秀才”等點子。
他終於確信這個“閩學古鎮旅遊區”可以搞成了。
易教授笑道:“如果這‘民間科舉’做起來,我可是要自薦當這個顧問。”
藍波、許平凡、馬鎮長立即起身表示歡迎和感謝。
易教授想了一下,誠懇道:“我提幾點建議:一是閩學研究會要嚴格規範,做到比高考還嚴格,‘名譽秀才’就算了,古代就很多,但‘名譽舉人’、‘名譽進士’要慎重篩選,不能當成大白菜,否則就成了笑話了。二是可以邀請一些海外專家,東亞不少國家屬於儒學文化圈,比如韓國、日本、越南、新加坡等,美國、歐州也有不少漢學家。三是不必局限於閩學儒學,諸子百家都可以設一下,中國文化最高級別應該是西漢的太學博士!”
馬援朝聽了連連點頭記錄,反正隻要能吸引遊客發展經濟,讓鎮財政好起來,什麽法子都可以去試一試,而且他發現,這越有學問的人,腦洞就越大。
楊子建當然反對日本學者參與進來,但想到這個時代中日兩國關係好得蜜裏調油,今年8月份日本首相海部俊樹訪問中國,這是風波製裁後第一位訪華的西方政府首腦,算是對中國最友好的的西方國家。
賓客歡快地暢談了一下午。
到了傍晚時,太陽終於將陰雲驅散了,天空放晴了。
五點多,太陽從西山落山。
賓客雙方才算滿意,藍老區長起身告辭,在花園月門外,他依依不舍地和易教授執手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