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鳳二年一月二十三日,大吉,利典禮、嫁娶,高宗親自主持冊封大典,立李顯為東宮太子,王妃趙瓊為太子妃,明月公主為明妃,嫣紅為滕,封王世子李重義為漢平王,明詔公告天下,開恩科,大赦。
儀鳳二年二月初一,一代名相張文瓘以年老被免,二月初七,三次起複的老相劉仁軌也因同樣理由被免職,此二位皆是力挺李顯入主東宮之人,明麵免職理由是年老體衰,實則是武後在報複二者的力挺李顯之表現,二人所遺之缺由裴炎、薛元超遞補,前者任侍中,主理門下省,後者任中書令,原中書令裴行儉轉任尚書省右仆射,越王李貞為尚書省左仆射,郝處俊、李敬玄、賈朝隱等則原職不動。
東宮是進了,太子也當上了,不過麽,李顯似乎並不振奮,既不曾大肆拉攏朝臣,也不曾對朝政指手畫腳,更不曾試圖與武後爭權,每日裏除了應有的晨昏定省之外,甚至都不曾離開東宮半步,這進了東宮都已是一個月了,所忙乎的居然僅有一件事,那便是耕田!
“太子還在耕田麽,嗯?”
堂堂太子之尊,不去理會朝政,反倒忙乎著農活,這事情傳將開去,任是誰都不敢相信,至少武後本人並不相信,故此,武後幾乎每日裏皆有此問。
“回娘娘的話,確是如此,太子令人推平了半個後花園,這許多天裏整出了數畝之地,卻不見種上,隻是平白空著,徒費人力,已是惹得東宮上下怨聲連連了的。”
武後的話音不大,可內裏的陰寒意味卻是不小,回話的程登高自不敢有一絲的大意,本就彎著的腰更沉了幾分,陪著笑臉,甚是謹慎地回答道。
“嗯。”
武後一如往常般沒做出甚表態,隻是從鼻孔裏輕吭出了一聲,然則臉上的狐疑之色不單沒見消減,反倒是更濃了幾分。
“娘娘,太子如此不務正業,終歸不是件好事,可需讓人上些彈章,警示一下?”
這一見武後麵色不對,有心為武後分憂的程登高立馬/眼珠子轉了轉,小聲地提了個建議道。
“此事不急,再看看也好,唔,東宮六率之軍可是尚不曾滿荷麽?”
平心而論,程登高所出的這個主意倒也尚可,隻要下頭的禦史們彈章一上,武後便可以借此問責,自然也就能弄清楚李顯究竟想作甚,不過麽,武後卻不想這麽做了去,隻因在武後看來,李顯心機深沉,所行之事斷不會像表麵上看起來那般簡單,這背後一準有著天大的陰謀,在沒弄清李顯的底牌之前,武後並想輕舉妄動,以免給李顯留出借勢發揮的餘地,這便含糊了一句,將話題轉了開去。
“回娘娘的話,確不曾滿荷,尚差了一千人,東宮那頭說是要從河西調,兵部那頭剛報上來,那折子就在娘娘麵前的幾子上。”
程登高自以為出了個妙策,奈何武後卻不肯納諫,心中難免有些悻悻然,可哪敢在武後麵前表露出來,隻能是小心翼翼地回答了一句道。
“嗯,傳本宮的旨意,就說從河西調軍勞民傷財,大為不妥,此議駁回,唔,既然兵額有差,那就從羽林軍調些人去好了,這樣罷,就由武懿寧統一千羽林軍到東宮任虎賁率將軍好了。”
武後並未去折子堆裏翻找那份調兵折子,眉頭一揚,帶著絲冷意地下了旨。
“娘娘聖明,奴婢這就去辦。”
程登高能成為武後的心腹,自然不是愚笨之輩,隻一聽便已明了了武後此舉的用心所在,登時便興奮得老臉都笑成了朵菊花,緊趕著應答了一聲,急匆匆地便退出了房去……
“……,來,這塊地不平,再整整,還有這些碎石,都清了去……”
耕田乃技術活,李顯前世那會倒是沒少見識,可說到動手能力麽,那可就不成了,也就是嘴皮子功夫而已,左右親衛隊裏務農出身的好手不少,實也用不著李顯親自下田去忙活,於是乎,李顯雖也穿著身務農的蓑衣,可實際上也就是拄著把鋤頭在田邊窮吆喝罷了,隻苦了那幫子親衛個個冒雨鋤地,人人攪得跟泥猴似地。
“稟殿下,羽林軍郎將武懿寧領著一千軍卒已到了宮門外,說是奉旨前來赴任,請殿下明示。”
就在李顯忙乎個不停之際,卻見東宮副主事宦官劉啟明急匆匆地跑了來,湊到近前,壓低了聲音稟報了一句道。
“赴任?”
一聽此言,李顯的眉頭立馬便皺了起來,滿是狐疑之色地掃了劉啟明一眼。
“回殿下的話,據其自言,乃是奉了兵部的調函,前來就任我東宮虎賁率將軍的。”
這一見李顯神色不對,劉啟明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趕忙出言解釋了一番。
這就出手了麽?嗬,老賊婆還真是沉不住氣了!李顯隻一聽便已明白究竟是怎麽回事了,心中暗自冷笑不已,可也沒怎麽在意,隨手將鋤頭往田邊一擱,拍了拍手,不動聲色地下令道:“全體都有了,放下農活,隨孤去宮門處走走。”
“諾!”
虎賁率將軍乃是東宮六率之首,自不是輕易可以當得上的,一眾親衛們都是屍體堆裏打滾出來的人物,又豈肯平白讓一無名之輩爬到自個兒的頭上,自是人人肚子裏都憋足了氣,應答之聲自也就分外的狠戾了幾分。
東宮門外,一千名羽林軍官兵整整齊齊地排成了數列,軍姿相當的挺拔,標準的儀仗隊之軍容,隊列之前,一名身著明光鎧的戰將策馬而立,盔甲鮮亮逼人,可形象麽,卻有些慘不忍睹,那五短的身材縱使有著甲胄的支撐,卻依舊像一隻大馬猴一般可笑,這人正是武後的堂侄武懿寧。
武懿寧很得意,還不是一般的得意,得意到恨不得仰天狂笑的地步,不為別的,隻因他如今已是位列將軍之高位,遙想六年前,他不過僅僅隻是一鄉村土財主而已,雖有兩個小錢,可說到地位麽,怕是連縣裏的衙役都比不上,可如今呢,就已將是東宮六率之首了,這一切的一切,簡直就有若夢幻一般,可有確鑿無比,自由不得其不興奮異常的,若不是場合不對,隻怕其早已是手舞足蹈地樂開了懷,隻不過他的好心情也沒能保持多久,一見到身著蓑衣的李顯率領著一群農夫就這麽坦坦然地行出了宮門,武懿寧錯愕不已之下,隱隱覺得事情怕是有些不太對味了。
“末將武懿寧參見太子殿下!”
驚愕歸驚愕,狐疑歸狐疑,當著李顯的麵,武懿寧卻是不敢有絲毫的大意之心,忙不迭地翻身下了馬背,搶上前幾步,規規矩矩地大禮參拜不已。
“免了,武將軍如此興師動眾來此何意,嗯?”
李顯對武懿寧這個無能的貨色半點好感都欠奉,也懶得跟其客套,虛抬了下手,麵無表情地問了一句道。
“這個……,嗬嗬,好叫殿下得知,末將奉命前來就任虎賁率將軍,現有兵部調函在此,請殿下過目。”
這一聽李顯如此問法,武懿寧心中的不安立馬便更盛了幾分,可又不敢不答,隻能是陪著笑臉地應了一聲,一邊說著,一邊從衣袍裏取出兵部的調函,雙手捧著,恭敬萬分地遞到了李顯麵前。
“爾可知曉虎賁率將軍的本責為何?”
李顯並沒有伸手去接那份調函,隻是冰冷地掃了武懿寧一眼,語氣淡然地問道。
“回殿下的話,虎賁率乃殿下之貼身近衛,末將既領此責,自當誓死護衛殿下之安全。”
李顯的言語越是平淡,武懿寧的心便是越慌,然則這等當口上,卻也容不得其有半分的退縮之意,隻能是咬緊牙關,強自支撐地回答了一句道。
“答得不錯麽?看樣子武將軍還真是有心了,隻是本宮卻有些疑問,不知武將軍有何本事能護衛得本宮之周全,嗯?”
武懿寧所答乃是依著律法所規定,本身並無差錯,不過麽,李顯卻並未就此作罷,而是嘴角一挑,露出了個滿是譏諷的微笑,不依不饒地往下追問道。
“這個,這個……,末將願為殿下效犬馬之勞,雖萬死,不敢辭也。”
這一見李顯神情不對,武懿寧的心已是沉到了穀底,可自忖有著武後的支持,卻也不肯示弱了去,這便亢聲應答了一句道。
“說得倒是漂亮,可本宮膽小,實在冒不起險,武將軍倘若再多練十年、八年的,或許本宮尚能安心一些,至於如今麽,就請恕本宮擔不起武將軍的忠心了。”
明知道武後派武懿寧前來的用心所在,李顯又怎可能給武懿寧甚好臉色看,也不管其麵色早已漲得通紅如血,冷笑了一聲,毫不留情地譏諷了其一番。
“啊,這……,殿下,您不能如此,末將乃是奉了兵部之令而來,且天後娘娘也有口諭,您……”
一見李顯如此直接地當眾打自個兒的臉,武懿寧羞惱成怒之下,不管不顧地便將武後扛了出來,當眾頂撞了李顯一句道。
“放肆!”
李顯從來都不是好說話的主兒,這一怒之下,聲色俱厲,一股子煞氣暴然而起,直驚得武懿寧雙股戰栗不已,麵色煞白地連退了三大步,兀自無法穩住身形,險險些一屁股坐倒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