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聖明啊。”
人總是喜歡聽好話的,很多時候,哪怕明知是假的,為了求得內心的安慰,還真就信了,李賢自然也不例外,更遑論這等好話是出自李顯這個潛在競爭者之口,李賢自是沒有不信的理兒,好一陣子激動之後,千言萬語就匯集成了一句口號,激動的淚水在臉上肆意地縱橫流淌著。
李顯的話聽起來很動聽,也蠻像那麽回事的,不過麽,離真話的距離著實是遠了些——沒錯,高宗心裏頭確實已是有了東宮的意向人選,但卻不是李賢,也不是毛都未長齊的李旭輪,恰恰就是李顯本人,這一點李顯也是剛才想通透沒多會兒,實際上,若不是狄仁傑提點了幾句,李顯還真不敢確定其事的。
理由麽,說來也簡單,高宗是個心腸很軟的人,在看多了身邊那些個不正常死亡之後,對武後的心狠手辣已經是失望到了極點,奈何其本就是個無甚大主見之輩,縱使明知道武後野心勃勃,卻也難奈其何,並非不想,而是生性弱懦,沒那個膽量罷了,故此,不想再看到兒子們出意外的高宗此番便想著立一個強勢的太子,這人毫無疑問便是李顯,隻不過高宗又怕“玄武門之變”再度上演,所以才會想著請越王李貞這麽個有能耐的兄長回朝參與政務,要的便是個平衡與牽製作用罷了,當然了,這隻是李顯根據所掌握的信息推理出來的結論而已,然則在李顯想來,此結論十有八九該是確定無疑了的,問題是李顯本人卻不想接受高宗的這片好意,隻因在李顯看來,入主東宮的時機尚不成熟,強自為之,其後果恐難逆料,既然如此,李賢想進東宮,那便讓他去進好了,左右死道友,也莫死貧道。
“六哥所言甚是,父皇之良苦用心,我等做兒子的,萬不可辜負了去,隻是……”
既然是忽悠,李顯自然是本著騙人騙到死的原則,這就準備開始上眼藥了,不過麽,卻並不急著將話說完,而是故意作出一副吞吞吐吐的為難之狀。
“嗯?七弟可是有甚顧慮麽?為兄可不是死去的那廝,斷不敢有負七弟一向之鼎助的。”
這一見李顯話說得蹊蹺,李賢誤以為李顯這是在擔心將來有難,趕忙信誓旦旦地出言保證道。
嗬嗬,這廝連說個謊都撒不全,你小子要不是內心裏已動起了過河拆橋的打算,又怎可能一張口便賭咒,著實無趣得緊!李顯好歹活過三世了,於人情世故上自是熟撚得緊,隻一聽便已看穿了李賢心底裏最隱秘的想頭,心中暗自冷笑不已,可也懶得去點破,隻是微微地搖了搖頭道:“六哥誤會了,小弟與七哥乃是一體的,比之手足尤親,小弟又豈會擔心六哥於小弟不利,真正令小弟擔憂的隻有一人,那便是八叔!”
“竟然是他!唔,七弟有甚顧慮處,還請明言了好,為兄自會有計較。”
李賢早前雖極端痛恨越王搞出的十三親王聯名上本之事,可這會兒聽信了李顯的解釋之後,早已是釋然了,在他看來,越王不過就一刺史而已,東宮之事一定,想必也就該滾回任所去了,於朝局本身之影響著實是有限得很,自不怎麽放在心上,哪怕此際李顯說得如此慎重,李賢也不是很在意,這便麵色一肅,隱隱然已是端出了太子的架勢,煞有其事地大包大攬了起來。
哈,這廝真他娘的搞笑,還真將自己太當回事了!一聽李賢如此說法,李賢實在是有些子哭笑不得,可也懶得跟其一般見識,這便微皺著眉頭,神情凝重地分析道:“好叫六哥得知,父皇此番授意八叔如此大張旗鼓地行事,隻不過是個信號罷了,若是小弟料得不差,八叔此番來朝怕是不會那麽輕易便回的,父皇十有八九是打算讓八叔參與朝政的。”
“啊,這,這如何使得?朝廷自有體製,豈可如此行事哉!”
李顯話音一落,李賢的眼立馬便瞪圓了,滿臉訝異之色地打量了李顯好一陣子,見李顯沒有改口的意思,李賢的臉瞬間便漲紅了起來,嘴皮子抽搐了幾下之後,這才呢喃地開了口。
“這又有甚不可能的,六哥莫忘了太子哥哥的諡號為何?古來未有之先例都能開,這等藩王回朝主政的事兒又有甚不可之處。”一聽李賢的話是如此的白癡,李顯忍不住翻了個大白眼,毫不客氣地指出了李賢話裏的乖謬之處。
“唔,那倒是,父皇此舉怕是有深遠考慮的罷,我等,嘖,我等……”李賢老臉一紅,苦笑著搖了搖頭,一時間還真不知該從何說起了的。
“六哥此言大善,父皇此舉確有著深遠之考慮,依小弟看來,父皇之本意是要以八叔來輔佐六哥,以壓製母後日漸膨脹之野心,隻可惜父皇選錯了人,一片苦心怕都將付諸流水了。”李顯早就清楚李賢的政治能耐有限得緊,壓根兒就不相信其能看得穿高宗此舉的用心所在,不待其將話說完,便已截口說了一句道。
“哦?此話怎講?”
對於武後的狠毒,李賢可是領教過多回了的,打心眼裏便不敢小覷了去,這一聽李顯將形勢說得如此嚴峻,李賢不免便有些子慌了神,緊趕著便出言追問道。
“小弟與八叔接觸不多,可觀其言行,此人屬幹才也,且心機深沉,非等閑之輩可比,其若入了朝,為站穩腳跟故,必定會與母後沆瀣一氣,朝局怕是要就此大亂了。”
李顯忽悠歸忽悠,可在李貞入朝的後果上,卻是實話實說,然則在李賢聽來,卻又是另一種感受了的。
“不會罷,七弟怕是過慮了,父皇豈會容其如此胡為?”
李賢對越王李貞素來無甚了解,攏共也就是見過幾次麵而已,並不以為李貞能強到哪去,心裏頭認定李顯這是在故意誇大其詞,哪怕李顯已是幾次三番地提出了越王威脅論,可李賢還是不怎麽在意,這便隨口敷衍了一句道。
“六哥可還記得上回八叔家那幾個小崽子跑小弟府上之事麽?嘿,若非心中有鬼,八叔何至於如此鬼祟行事,六哥若是不謹慎行事,太子哥哥的英靈可是尚未走遠的。”李顯一看李賢的神情,便知其口不應心,立馬板起了臉,陰惻惻地從牙縫裏擠出了句話來。
“啊……”
李賢怕的便是自己也步了李弘的老路,這一聽之下,登時便被嚇了一大跳,大張著嘴,滿臉驚愕地看著李顯,整個人就此傻了。
“六哥可記得前些年死去的燕王妃麽?”李顯任由李賢發了好一陣子的呆,這才不緊不慢地出言點了一句道。
“燕王妃?唔,無甚印象了,噢,對了,她好像是母後的表姐罷,嗯?莫非……”
燕王妃不過就是一個隨兒子就了藩的老王妃而已,李賢自然是不會去多加關注的,此時聽李顯提起,本也沒太在意,隨口應了一句之後,突然間想起了燕王妃與武後之間的關係,登時便有如一盆冷水當頭淋下一般,雙眼瞪得渾圓無比,臉上滿是驚慌之色。
“六哥所料不差,嘿,越王要想在朝中穩住陣腳,除了投向母後,別無它法,而母後自打賀蘭敏之一案後,實力大損,自是也必須靠著外力來翻盤,兩者臭味相投之下,勢必要在朝中攪風攪雨,六哥若是不早做準備,勢必危殆矣!”李顯扯了如此多,為的便是要給李貞上點眼藥,此際見李賢自己已是有了猜忌之心,自是不會含糊,毫不客氣地便將眼藥給上滿了。
“該死的,為兄,為兄斷不與那兩老賊幹休,七弟還請助為兄一臂之力!”
一想到自個兒將來或許會在武後與越王的雙重壓力下艱難維生,李賢的臉立馬便扭曲了起來,雙拳握得緊緊地,恨恨地咬著牙,氣咻咻地說道。
“這個自然,小弟自當唯六哥馬首是瞻,隻是茲體事大,還須從長計議才是,六哥心裏有數便好,切不可輕易表露了出來。”眼藥已經上過,李顯自然是見好就收,也不再多言,麵色肅然地給出了保證。
“那便好,有七弟這句話,為兄也就可以安心了,為兄……”
一想到李顯的能耐,李賢自是鬆了口氣,悄悄地將原本準備上了台便趕走李顯的心思隱藏到了心底的最深處,嘴一張,便打算好生安撫李顯一把,隻是話尚未說完,馬車廂外已響起了高邈的話語:“稟二位殿下,已到了地頭了。”
“喲,到了?七弟,那便先進宮罷,諸般事宜回頭再議不遲。”
李賢的心早就飛進了皇城,這一聽地兒到了,自是不想多有耽擱,這便強笑了一下,擺了個“請”的手勢道。
“如此甚好,六哥,您先請!”
李顯一眼便看穿了李賢的心理變化,心中暗笑不已,卻也懶得多加理會,同樣笑著一擺手,禮讓李賢先下車。
“嗯,好,進宮去!”
李賢這會兒心急如焚,自是沒閑情與李顯多客套,哈哈一笑,一哈腰便下了馬車,再定睛一看,眼立馬便瞪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