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哎呀,殿下饒命啊,哎呀,疼死我了,哎呀,殿下饒命啊……”
潞王府書房外的院子中,數名王府侍衛正揮舞著粗大的棍棒,使勁地敲打著一名倒了黴的書童,但見亂棍之下,鮮血四濺,慘嚎聲響得淒厲無比,其情著實令人不忍目睹,然則書房裏的李賢卻無一絲的憐憫之心,不僅不寬恕,反倒不時地嘶吼著:“打,重重地打,廢物,一點小事都辦不好,廢物!”
三月的天其實還是有些涼的,哪怕天時已近了午,可因著陰雨連綿的緣故,氣溫著實高不到哪去,尋常人等穿上數件衣袍,兀自微寒,然則李賢身上隻著一件單袍,卻依舊是滿頭滿臉的大汗,雙眼裏血絲密布,臉龐扭曲得猙獰可怖,鼻息粗得有如牛喘,一邊在房中急速地轉著圈子,一邊嘶吼個不休,哪還有半點賢王的氣度,渾然活脫脫一隻熱鍋上的螞蟻。
李賢很生氣,他也確實有著生氣的理由,本來麽,都已準備好進東宮當太子了,卻沒想到居然冒出了十三位親王聯名保李顯的事兒,這令李賢措手不及之餘,也因此陷入了惶恐之中,隻因他很清楚真要是平手相爭的話,他絕不是李顯的對手,縱使李顯已是三番五次地給出了承諾,可李賢卻不敢保證李顯不會變卦,要知道太子可就是半君了,這一君一臣地,便是一天一地之別,將心比心之下,李賢又怎麽心安得了,偏生在這當口上,李賢還真沒膽子去找李顯問個究竟的,也就隻能獨自生這悶氣,自得知十三親王聯名上本之事後,李賢便已是滴米未進,一夜不曾合上過眼,待得知曉英王府前訪客如雲的消息之後,李賢更已是到了崩潰的邊緣。
不甘心,李賢是十二萬分地不甘心,隻是不甘心又能如何?一想起自個兒手下那麽點人馬,一股子無力感便不可遏製地湧上心來,事到如今,李賢實在不曉得下一步該行到何處去了,可不管怎麽說,要他放棄太子之位,那是萬萬不可能之事,而今之計,或許唯有舍命搏上一回,方有一線之希望了,一想到這,武後那張陰冷的臉突然在李賢的腦海中一閃而過,登時便令李賢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
“來……”
放手一搏的希望固然渺茫,可再怎麽著也比束手待斃來得強,一想到東宮裏那把金交椅,李賢是啥都顧不得了,猛然站住了腳,嘶吼著便要下個決斷,可就在話剛剛出口的那一瞬間,卻見張徹急匆匆地從屏風處竄了出來,其動作之突然,登時便令李顯嚇了一大跳,話便就此嘎然而止了。
“稟殿下,英王殿下已到了府門外。”
作為李賢身邊最聽用之人,張徹自是清楚李賢發起火來有多可怕,這一見李賢紅著雙眼瞪了過來,張徹哪敢怠慢,緊趕著一躬身,急慌慌地稟報了一句道。
“哦?”一聽是李顯到了,李賢的第一個反應便是要向外衝去,然則剛行到屏風處,卻又遲疑地站住了腳,沉吟了片刻之後,斜眼看了看一臉緊張地跟在身旁的張徹,咬著牙道:“去,請老七自行到此好了。”
“是,奴婢遵命。”
李賢這句話裏明顯透著古怪,要知道往常李顯可是沒少來潞王府,每回來了,李賢就算再忙,那也都得要迎出大門去的,可此時竟讓李顯自行入內,這可是接見下屬的做派來著,自由不得張徹不為之狐疑萬分的,隻不過張徹卻不敢隨便發問,隻能是恭敬地應了諾,急急忙忙地便向著大門處趕了去,不數刻,便即陪著李顯行進了書房之中。
哈,這廝還真是能裝,有趣!李顯一行進書房,入眼便見李賢正好整以暇地端坐在幾子後頭,手捧著本線裝書,似乎看得投入已極,渾然就像是沒察覺到李顯的到來一般,那等用功的樣子倒也還真像一回事兒,隻可惜那雙通紅的眼卻暴露出了李賢極之不安的內心,實是令李顯很有種大笑一番的衝動。
“六哥當真好氣性,泰山崩於前而不改色,小弟歎服矣。”
這一見李賢在那兒裝模作樣,張徹的臉色立馬便精彩了起來,張了張嘴,正要上前稟報之際,李顯已一伸手,將其攔了下來,手一揮,示意張徹自行退下,而後緩步走到了李賢對麵,隨意地坐了下來,笑嗬嗬地出言打趣了李賢一句道。
“喲,七弟來了,嗬嗬,為兄偶見佳文,實不忍釋手,未曾遠迎,還請七弟莫怪,來人,上茶!”
被李顯這麽一打趣,李賢自是無法再裝將下去,這便將手中的書往幾子邊一擱,幹笑著解釋了幾句。
“茶就不必上了,六哥還是趕緊更了衣,與小弟一道進宮去好了。”
李顯哪會不知李賢如此拿捏之用心何在,左右不過是在以之宣示他方是二王聯盟中的主事者罷了,卻也懶得跟其多計較,也懶得多繞彎子,這便笑著站將起來,比了個“請”的手勢道。
“進宮?這……”
李賢正暗自猜疑李顯此時到來的用意何在,冷不丁一聽李顯竟如此提議,登時便有些子傻了眼,茫然無措地看著李顯,呢喃地不知所謂了起來。
“時候不早了,再遲父皇怕是要午休了,走罷,路上再議不遲。”
李顯故作神秘地擠了下眼,笑眯眯地出言催促道。
“好你個七弟啊,都這時候了,還有心鬧騰,啥事不能先說個清楚,罷了,罷了,算為兄怕了你了。”
李賢狐疑地打量了李顯好一陣子,見李顯隻是淡淡地笑著,卻始終不肯說破緣由,心中不免有些子慌亂,猶豫了片刻之後,還是沒敢拒絕李顯的邀請,無奈地搖了搖頭,苦笑著埋汰了李顯一句,自去更衣不提。
“七弟,說罷,究竟所謂何事,莫叫為兄打啞謎了。”
李賢到底性子急,心裏頭不怎麽藏得住事,方一上了馬車,還沒等車簾子落下,便已迫不及待地出言追問了起來。
“好事,六哥自己看好了。”
李賢急,李顯卻是半點都不急,笑嗬嗬地看了李賢好一陣子,看得其都快發毛了,這才一抖手,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一本已蒙了黃絹的折子,雙手捧著遞到了李賢的麵前。
“七弟,你,你……,這叫為兄如何擔待得起,為兄,為兄……”
李賢的好奇心早已被李顯吊起了老高,這一接過折子,立馬便翻將開來,飛快地瀏覽了一番,麵色瞬間便漲得通紅,激動得簡直難以自持,概因這本章上所載文字雖多,歸納起來就一個意思,那便是李顯全力舉薦李賢為太子。
“六哥,小弟早就說過了,一眾兄弟裏就隻有六哥可配那東宮大位,他人要想染指,小弟定不與之幹休!”不待李賢感慨個所以然出來,李顯已是麵色一肅,一派誠懇萬分狀地賭咒了起來。
“七弟,難為你了,為兄,為兄定不會忘了七弟的援手之恩的,隻是,唔,隻是八叔他們……”
李賢激動得哆嗦不已,好一陣子之後,方才稍稍緩和了下來,客氣了幾句之後,突地想起了十三親王聯名上本之事,麵色瞬間便又陰沉了下來。
“六哥,小弟早就說過了,八叔是個變數,嘿,不必擔心,此事乃是父皇授意所致,其用心良苦啊,考驗的不隻是六哥,還有小弟。”李顯哂然一笑,給出了個令人駭然不已的答案。
“啊,這,這是從何說起?”
一聽李顯此言,李賢登時便瞪圓了眼,滿臉子不敢置信之神色。
“很簡單,父皇早前屢次在八叔麵前提起小弟,便是在暗示八叔上此本章,就是想看看你我兄弟的反應會是如何,若是你我兄弟真因之鬧了生分的話,隻怕便得遭兩棄之命運,倘若六哥忍讓為先,而小弟咄咄逼人的話,那之官便算是小弟唯一可行之路了,之所以如此,概因父皇實不忍見當年承乾太子與魏王之事再度重演矣,父皇之用心可謂良苦啊。”
李顯很清楚李賢心裏頭藏不住事,自是不想過早地將越王的算計分析於其,這便半真半假地扯了一通子帝心良苦之類的理由。
“竟然會是這樣,那父皇到底想立何人?莫非真是小八麽?”
李賢被李顯這通子雲山霧海地一繞,不禁便有些子迷糊了,臉色變幻地沉吟了良久,這才滿臉子疑惑地問了一句道。
“嘿,六哥誤矣,立小八那是母後的胡想罷了,父皇之所以將十三親王都留在朝中,便是怕母後來上這麽一手,父皇心目中真正想立的人隻有一個,那便是六哥您啊!”一聽李賢說到了李旭輪,李顯立馬不屑地撇了下嘴,一派感慨萬千狀地給了李賢一個肯定的答複。
“這,這如何,如何可能?為兄,為兄……”
李賢一激動,嘴立馬便歪了,嘴皮子哆嗦個不停,口中胡亂地吭哧著,半晌都說不出句完整的話來。
當然不可能!忽悠罷了,您老要信,咱也沒法不是?眼瞅著李賢在那兒激動得鼻歪口斜,李顯心中暗自冷笑不已,但卻沒再多言,一味淡然地笑著,隻是笑容裏卻是多了幾分的寒意在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