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赤台大營中軍大帳中,一身便裝的李顯端坐在文案之後,麵色淡淡的,甚表情都沒有,隻是臉色略顯得蒼白了些,一雙眼冷冷地掃視著站在下首的蘇達與羅通二人,半晌都不曾開口,直看得二人麵紅耳赤地扭捏著,渾身上下不自在得很。
“說罷,給孤一個解釋。”
望著下頭那兩自作主張的家夥,李顯便有些個氣不打一處來——自打對尉遲敢的話起了疑心之後,李顯便暗中派了人去打探了回消息,這才得知蘇達與羅通二人竟不經請示便幫自己定了門親,答應了於闐國主尉遲伏闍雄聯姻的要求,平白地給李顯找了個婆娘,這可把李顯給惹火了,連夜派人將這兩家夥全都叫到了軍中,以察明根本。
“殿、殿下,這事情,啊,這事情是這樣的,尉遲國主久慕殿下英名,正好有女待嫁,便有意與殿下結門親事,那個,啊,那個,彼時正是議舉義之際,屬下原也不敢胡亂應承,可羅侍衛說此事無礙,屬下自不敢有異議……”
這一見李顯聲氣不對,蘇達的胖臉上立馬便沁出了汗珠子,苦著臉,結結巴巴地解釋著前因後果,末了卻沒忘把主要責任往羅通身上推了去。
“殿下,莫聽蘇胖子胡說,這事兒可是蘇胖子答應的,屬下隻是附議而已。”
羅通出身江湖,素來膽子肥,天不怕地不怕,就隻怕李顯一人,這一聽蘇達將責任推了過來,哪肯去擔著,忙不迭從旁跳了出來,緊趕著打斷了蘇達的陳述。
“胡說,是你先答應的。”
“扯淡,明明是你先!”
“你才胡說,是你,就是你!”
……
事關自家主子的終身大事,這責任自然不那麽好背,於是乎,蘇羅二人當著李顯的麵便爭了起來,大眼瞪小眼地,那架勢簡直就跟兩頑童過家家似的。
“夠了,少在孤麵前做戲!”
李顯對蘇羅二人的秉性都了解得很——羅通就不必說了,一直是李顯身邊最聽用的一把利刃,而蘇達麽,原本是王府裏的管家,曾在李顯身邊聽用過很長一段時間,因著對經商甚有天賦,這才派到商號裏去曆練的,李顯敢大用此二人,自然是對二人的脾氣個性都有著相當的了解,此際一見二人那副德性,哪會不知曉這兩家夥是故意插科打諢地想蒙混過關,不禁一陣火大,忍不住出言嗬斥了一句。
“嘿嘿,殿下英明,屬下們也是為了國事著想,不過呢,據蘇胖子說,那明月公主可是國色天香,仙子一般的人物,殿下見了一準會喜歡,蘇胖子,你說是不?”眼瞅著蒙不過去了,羅通立馬便拿出當年走江湖的無賴狀,嬉皮笑臉地解說道。
“是啊,殿下,屬下曾有機會見過公主一麵,當真是仙子下凡塵,打燈籠都找不到的俊俏人兒,知書達理,還能歌善舞,殿下見了便知分曉。”羅通話音一落,蘇達立馬便緊趕著便高聲附和了一把,哥兩個配合之默契,簡直就跟唱雙簧似的。
“滾!”
李顯拿這兩憊賴的家夥實在是有些子無可奈何,畢竟二人之所以答應了尉遲伏闍雄聯婚的要求,也是為了能促使伏闍雄盡快舉義,說起來倒也怪不得二人自作主張,隻是道理歸道理,李顯卻實在是不想莫名其妙地多了個婆娘,這不單是感情上的困惑,更多的則是出於大局上的考慮——身為皇子,本身就不可能隻有一個妻子,大體上來說,除了正妃是由皇帝老子說了算之外,其餘妃子皆可由皇子自己去定,隻消到禮部注個冊,便可作數,實際上,對於娶多少妃子的事情,李顯向來是持無所謂的態度,從這個角度來說,娶不娶明月公主,李顯都不是很在意,問題是明月公主的身份實在是太敏感了些,未得聖意便私自定了親,難免要遭人彈劾,一場麻煩怕是怎麽也避免不了了的,李顯雖不怕,可這畢竟是件煩人的事情,處理起來頭緒不老少,然則事已至此,卻也無法反悔了的,無奈之下,李顯實是懶得跟蘇羅兩混球多扯淡,沒好氣地便喝斥了一聲。
“殿下英明,屬下告退。”
蘇、羅二人都是賊精之輩,這一聽李顯如此喝斥,便知李顯已不再計較此事,各自安心地唱了個諾,一溜煙地便跑了個沒影。
這兩混球!這一見蘇、羅二人溜得飛快,李顯不由地暗罵了一聲,可也懶得再跟二人置氣,苦笑著搖了搖頭,站起了身來,緩步行到賬門處,抬頭望著漸已黃昏的天空,一股子對趙瓊的思念便不可遏製地從心底裏狂湧了出來。
瓊兒,你還好麽?孤勝了!李顯活了三世人,經曆過的女子也不算少了,可真正說到愛得最深的,那就隻有趙瓊一人,此次出征,幾番曆險,好不容易凱旋而歸,見多了生死之後,更能體會到真愛的難得,此時此刻,李顯心裏的思念便有如大海滔天般強烈,恨不得立刻飛回洛陽,將心上人迎娶回家,奈何關山阻隔、大雪封路,這個願望怕是短時間裏實現不了了的,最快也得等明春雪化路通的四月天方能回歸中原,這令李顯的心情不免有些子躁動的焦灼,一時間竟想得有些癡了……
“菩薩保佑,保佑殿下能平安歸來,若能如此,小女子當銜草結環以報……”
就在李顯望著西斜的日頭思念著趙瓊之際,人在洛陽的趙瓊也在苦苦地思念著身在異國他鄉的李顯,但見趙瓊略顯消瘦的身子跪倒在香案前的小蒲團上,雙手合十,對著一尊專門去白馬寺請來的觀音大士佛像虔誠地祈禱著,隱隱有淚光在眼角邊閃爍不已。
“小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一準沒事的,您就放心罷。”
望著趙瓊明顯見憔悴的臉龐,小丫鬟紫鵑心疼得不行,這一見趙瓊似欲流淚,趕忙出言安慰了一句道。
“菩薩保佑,南無阿彌陀佛,菩薩保佑……”
趙瓊並沒有對紫鵑的安慰作出反應,依舊虔誠無比地禱告著,接連磕了幾個響頭,人尚未起身,淚水便已流淌了滿臉都是。
“唉……”
紫鵑雖小,情竇卻已初開,自是知曉自家小姐心裏的苦,輕歎了一聲之後,也不再勸,而是走向門口,打算端盆熱水來,以供趙瓊梳洗之用,這才剛行到門旁,腳都還沒邁出門檻,冷不丁從旁冒出了個人來,登時便將小丫頭嚇得一個哆嗦,倒退了數步,手捂著小胸脯,氣惱地看著來人,嘟著嘴道:“二爺,您來怎都不說一聲,嚇死奴婢了。”
“去!”
來人歲數不大,也就是二十出頭一些,鼻直口方,麵如冠玉,端地是儀表堂堂,唯一的缺憾便是嘴唇稍薄了些,此外,眼圈微黑,明顯有些縱欲過度之嫌,此人正是趙瓊的二哥趙延,字振北,,乃趙家三兄弟裏唯一不曾入仕為官者,名義上是在洛陽府衙幫辦其父,實則就是個遊手好閑的紈絝,每日裏盡在洛陽城中胡混,氣性更是極差,這一見紫鵑出言抱怨,趙振北沒好氣地便拂了下大袖子,眼一瞪,毫不客氣地便喝斥了一嗓子。
“二哥,找小妹有事麽?”
趙瓊素知自家二哥脾氣躁,唯恐紫鵑吃了虧,忙伸手擦去眼角的淚痕,飛快地從蒲團上站了起來,疾步走上前去,將紫鵑攔在了身後,微皺著眉頭,溫言問了一句道。
“嗬嗬,小妹啊,二哥此來還真有件事要說與小妹知,是這樣的,為兄請了些朋友來府上開個堂會,都是城裏有名有姓的主兒,連名動天下的明公子都到了,大家夥久聞小妹乃洛陽才女,特讓為兄請小妹前去捧捧場,小妹不會連這個麵子都不給罷?”一見趙瓊出了麵,趙振北自是顧不上再發作紫鵑,笑嗬嗬地將來意解說了一番。
“二哥見諒,小妹身子不適,恐得辜負二哥一番美意了。”
一聽又是明崇儼,趙瓊的眉頭登時便皺得更深了幾分,隻是又不好當麵與自家兄長起爭執,這便微微地搖了搖頭,婉言謝絕道。
“小妹,你這是啥話來著?哥哥的麵子都不給麽?”
趙振北此來可是當著眾人的麵拍了胸脯的,說是定能將趙瓊請將出來的,這一聽趙瓊竟然不賞臉,臉色立馬便耷拉了下來,不悅地哼了一聲,陰陰地追問道。
“二哥請回罷,小妹身體不適,要歇息了。”
趙瓊性子剛烈,卻又不失敏感,對於時不時借故出現在自家府上的明崇儼之來意自是心中有數得很,然則其心中隻有李顯一人,自不可能對明崇儼假以辭色,除了最開始時,出於禮節,見了其一次之外,趙瓊便再也不肯給明崇儼任何的念想,哪怕是自家兄長親自來請,也是一樣,縱使趙振北有惱羞成怒的趨勢,趙瓊也斷不肯改變初衷,這便強硬無比地回絕了趙振北的邀請。
“你……,哼!”
趙振北雖怒,可到了底兒不敢在趙瓊麵前放肆,這便黑著臉,冷哼了一聲,怒氣衝衝地拂袖而去了。
“小姐……”
紫鵑望著趙瓊愈發蒼白的臉龐,憂心地喚了一聲,然則趙瓊並未搭理,隻是搖了搖手,緩步走到門邊,靠在門上,遠眺著西北方,癡癡地在風中立成了座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