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麽差別麽?”太後陰冷一笑:“不擱在湯裏,可以擱在哀家的飲食之中,不擱在飲食之中,可以擱在哀家的飲水裏,甚至檀香裏。皇後想要達成目的,手段有成千上萬種,哀家根本防不勝防。”
雅福輕緩一笑:“太後多心了,皇後娘娘豈會如此。何況奴婢成日裏都陪在您身側,喝的是同一口井裏的水,您吃不下的膳食也都賞了奴婢與下頭的宮人,就連點上了檀香,也是奴婢陪著太後一起靜心。若是皇後娘娘真的在這些東西裏做了手腳,奴婢如何能保全自身?”
太後徐徐的擺一擺手,示意雅福將湯藥端走。“你如何,哀家可管不著。哀家卻知道,斷了高翔這一枝,哀家想飛出慈寧宮太難了。皇後的手段如此淩厲,真是叫哀家刮目啊。”
蘭昕不緊不慢的坐下,擇了挨著太後最近的位置。“皇額娘說笑了,高翔是您自己病發時,不慎刺死的。就連雅福姑姑也挨了您兩簪子。臣妾哪裏偶這樣的本事,能了斷了皇額娘您身邊的人。”
“哀家沒有功夫與皇後你說這樣的話。”太後陰冷一笑,略顯得有些疲倦:“左右不就是一場持久戰,看看是哀家先被你毒瘋了,還是你先了斷在哀家手中。皇上時常來探望哀家,哀家必然會讓皇上日日陪著哀家用膳,隻消皇後你敢在膳食裏飲水裏做手腳,那便是弑君的死罪。你們富察氏一族都不會有好果子吃。”
蘭昕倒吸了一口涼氣,時至今日,她與雅福依舊沒有能指證太後的鐵證。於是皇上倒成了太後最好的擋箭牌。“皇上最終孝義,必然會侍奉太後用膳。若此,太後也可以安心了。何況臣妾沒有做過的事情,心中也自然是無愧的。”
冷哼一聲,太後隻覺得頭更沉了。“許是藥效發揮了吧,哀家倦怠了,皇後回去吧。”
皇後見太後是真的倦怠不已,便緩緩的站起了身子。“皇額娘好生安歇著,臣妾告退了。”
“怎的你今日不喚哀家太後了?”像是一句無心的問話,太後狹長的鳳目微微虛著。
“皇額娘病中,臣妾自當以侍奉盡孝為主,當您是嫡親額娘一般的照料才可。”蘭昕福過了身,心裏惱火,曹秦川看來還是沒有作為的。否則何以這麽多天了,太後也不過是體力不支,神智依舊清醒得很。心裏有些感觸,匆匆別過了太後就離開了慈寧宮。
回到長春宮的時候,蘭昕恍然覺得宮裏有些變化。一陣濃鬱的花香縈繞在空氣之中,倒是讓這清冷的時節添了一抹清新沁心之感。“哪兒來的花香?”蘭昕不解道。
索瀾搖了搖頭:“這香味兒像是梅花的。可咱們宮裏頭似乎並沒有栽種梅樹。”
錦瀾歡天喜地的迎了出來,笑得合不攏嘴:“從前宮裏的確是沒有梅花梅樹,可打今兒起啊,咱們宮裏是什麽梅花都有了,無論是宮粉梅,綠萼梅還是照水梅,一應俱全。娘娘若是不信,盡可以隨奴婢穿過廡廊去後院瞧瞧。”
蘭昕微微有些疑惑,長春宮何時移來這些梅花,倒也並非是她的心意,莫不是皇上?有些話不必宣之於口,蘭昕隻頷首,跟上了錦瀾的腳步。薛貴寧召喚了旁人退下去,隻餘錦瀾索瀾陪在皇後身邊伺候。
穿過廡廊,梅花的香味兒果然更加濃鬱了。隨著清風習習,卷進了夢中一般,到底令人心曠神怡,仿佛春日裏乍暖還寒的時間,讓人暫且忘記了隆冬的寒涼。
“好美。”索瀾情不自禁道:“怎麽這樣多的梅花。”
長春宮的後院寬闊,原是有些花木的。隻是入冬了,枝葉凋零,看著空蕩蕩的。卻不想短短的功夫,那一排排各色的梅花,繽紛喜人,烏溜溜的枝杈上,朵朵含苞待放,耀的春意盎然。
蘭昕卻步,停在廡廊上默默的瞧著,這樣好的花這樣好的樹,倒是讓她有些不敢靠近了。
錦瀾捅了捅索瀾,眼尾朝一處瞥過去。
索瀾隨即會意,含笑輕手輕腳的連同錦瀾一並退了下去。兩人的動作都很輕柔,一點兒也沒有驚動皇後。
看了半晌,蘭昕才幽幽一笑,慢慢的從廊子上走下去,一株一株的拂過身旁的梅樹。
“春日裏有黃燦燦的迎春,夏日裏百花爭豔嬌而不妖,秋日裏菊花簇簇,抱香枝頭,這冬日裏也就唯有梅花開得最好,朕便著人移了過來,讓你不用出宮便可觀賞。早起推開窗欞透氣,嗅到的再不是寒凜的冬風,而是這滿室的清幽。”弘曆站在院子裏一角,一顆梅樹側,笑吟吟道。
蘭昕不知皇上竟在這裏,微微怔了怔:“皇上怎麽悄無聲息的站在這裏?”
“朕想瞧瞧,你看見這滿園的梅花,會是怎樣的表情。若是驚動了你,又豈能看見你如此真情流露的歡愉?”弘曆快步走過來。
“皇上萬福。”蘭昕這才福身行禮。隻是屈膝才過半,便被一雙大手托住。
“喜歡麽?”弘曆還是不放心的問道。
“臣妾喜歡。”蘭昕的兩頰泛起溫潤的紅意,笑吟吟道:“隻是臣妾回來晚了些,倒是累著皇上在這裏受凍。”
弘曆輕輕的撫了撫她的臉頰,冰涼涼的,讓人不禁心疼起來。“朕不過才等了一會兒,奴才們笨手笨腳的,才收拾好了院子裏的景致。也幸虧你回來的晚了這一會兒,才能看見如此美妙的景致,卻不是滿地的泥黃與狼藉。”
蘭昕輕笑一聲,伸手輕輕抹去了皇上臉上的汙漬:“滿地的狼藉真倒是沒有看見,卻瞧見皇上失儀的樣子了。”
指尖上的烏黑十分明顯,弘曆看一眼不禁自己也笑了:“朕貪梅色,蹭在臉上也渾然不覺。倒是讓皇後見笑了。”說話的同時,弘曆忽然湊近蘭昕,略微使勁兒的朝她臉上一蹭。
蘭昕猝不及防,身子一顫便想要掙脫,卻被弘曆狠狠抱進了懷中。
“皇上,你這是……”蘭昕有些羞赧,掙紮著想要推開他。
弘曆卻和緩一笑:“怕什麽,朕在這裏誰敢看呢。”輕輕拂去自己蹭在蘭昕臉頰上的汙泥,弘曆輕柔的將她攏在自己的臂彎:“過幾日下雪,朕便和你一起收集梅花上的雪水煮茶,像從前在重華宮一樣。”
“皇上還記得?”蘭昕笑意漸濃:“這梅樹莫不是也有從重華宮移植過來的吧?”
“自然記得。”弘曆溫然淺笑,略微搖頭:“朕原是想從重華宮移過來,可那裏是朕與蘭昕你大婚的之所,一草一木均有意義,又怎麽能輕易移動。便讓人從梅園裏移了些來,還有花房新培植的品種,你喜歡便不算辜負。”
這些日子,皇上是少來長春宮,但偶爾還是會讓李玉送東西過來。有時候是烏雞湯,有時候是木瓜雪蛤,很少有金銀玉器,蘭昕知道皇上在意她的喜好,才格外的上心,已經心滿意足了。今日這一出卻不知是源於何故。
“皇上不去太後身邊侍疾,亦不去陪慧貴妃養傷,更沒有去看孕中的怡嬪,反而花了這麽多心思與經曆,在長春宮的後園為臣妾種植梅樹,到底是稀奇。”蘭昕刻意不解,佯裝詫異。“敢問皇上可是遇到了什麽為難的事情,自己不好出麵,才想到了臣妾。”
弘曆揚了揚眉,假意不悅,生生板著臉道:“怎麽朕在你心目之中,就如此的不堪麽?難道疼愛自己的妻子,還要有什麽目的不成?”
這一聲妻子,真是甜到了蘭昕心裏。
皇上或許對旁人超過了自己,甚至有時候會冷待,也曾疑心過。可隻要他還當自己是妻子,便什麽都不要緊了。這種感覺真真兒是極好的。
“朕從前不知道為什麽,這幾日才總算是明白了。因著從前的事兒,皇額娘待你並不親善。蘭昕,這些日子委屈你了。”弘曆總算是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
“皇上是不是聽說了什麽?”蘭昕竭力讓自己看起來平和。
弘曆略微一笑,隨口道:“許你不知情吧,先帝在時,孝敬憲皇後薨逝,皇額娘原是有機會被冊封皇後的。但……因著你富察一族重臣領頭反對,此事最終是耽擱了下來,不了了之了。朕從前也並不知曉此事究竟,何況皇額娘一向是在意這些的……罷了,過去的事情不提了,到底是難為你了。”
“太後是皇上的皇額娘,也是臣妾的皇額娘,侍奉太後,是臣妾理所應當的本分,沒有什麽難為不難為的。”蘭昕倚在弘曆胸前,隻輕柔的笑著。“臣妾隻是擔心太後的病情,方才在慈寧宮的時候,太後說每每食之無味,有總擔心臣妾有陷害之心,著實不安。
臣妾想,若是皇上朝政不忙,時常陪同太後用膳也好,總歸能讓太後安心一些。這也是太後心之所願。”
弘曆允諾:“朕自會多去。”言畢,他壞壞一笑,俊朗的麵容充滿了讓人迷惑的魅力:“隻是現在,朕與你風花雪月,自然隻可說眼前的美景,旁的話,倒是不妨擱下。走,賞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