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琛肯不肯為嶽家翻案?
他肯不肯為了一個已經死去了的人去推翻自己的父皇留給世人的英名?
這件事,不僅宮外的親人們在擔憂,宮裏的褚雪同樣沒有把握。
自從得了親人們要告禦狀為爹爹翻案的消息,一連幾日,她一直在憂慮這個問題。
父親和秦穆叔叔等人,做事一向很有分寸,她知道他們隱忍籌備了這麽多年,必是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現在最沒有把握的坎,就隻剩下這一道,他願不願意翻案?
因著這件事,邱言最近幾日來裕芙宮比較頻繁,不過也是因為使臣來訪,宮中要準備幾場晚宴,他這個司禮監總管,必須得常來跟皇後報備。
宮外的親人們已經計劃好,打算在明日專門招待遲育一行人的宴會上提起此事,向天子請求翻案。這樣是考慮屆時除過大齊的朝中要員,便隻有固裕一方的外族使臣到訪,既可以讓遲育當場說出實情,從旁佐證,又不至於讓過多的外族知曉,給先帝留足了麵子,也好讓宋琛的怒氣降到最低。
邱言這一次到來,就是要告訴她這件事,好讓她明晚的宴間不至於太過驚訝。
褚雪聽完,沉默了一會兒,抬頭問道:“叔叔,這一次能成功嗎?”
邱言寬慰道:“娘娘放心,宮外的證人都已找好,趙璩也在我們的掌握中,隻要皇上肯查,這一次就一定能為將軍翻案。”
“我是說,皇上肯查嗎?”她輕聲問。
邱言一怔,也默了一下,沉氣道:“皇上一向是明君,相信他不會眼睜睜看著忠骨蒙冤的。”
褚雪知道,小誠叔叔也沒把握。是啊,且不說別人,就連她這個宋琛的枕邊人都沒有把握,別人如何能給她肯定的答案呢?
她暗自思量了一會兒,終於把幾日來心中盤亙的那個想法說出,“如果我來告禦狀,親自替爹爹喊冤,皇上他應該會下決心吧?”
邱言一驚,“娘娘在說什麽,前朝大事,自然有褚太師為您撐著,再說,褚太師是將軍的妻兄,您隻是嶽夫人的侄女,自然是他比您更合適。”
邱言害怕她起了什麽念頭,提醒道,“您是上了宗冊昭告了天下的皇後,您是褚家的女兒,您來告狀,不怕皇上動怒嗎?”
可她終究說了出來,“倘若我不是褚雪,我是嶽雯呢?”
“娘娘!”邱言急聲,不可思議的看著她。
她已經開始蓄淚,緩聲道:“我常常想,該不該跟皇上坦白,從前是有惡人壓在頭上,時機未到,可現在……倘若他真的愛我,他會願意為我報仇吧?”
邱言皺眉,心疼道:“可是……伴君如伴虎,您能保證他知道您騙了他這麽久,不會動怒,不會冷落您,甚至,不會傷害您嗎?”
她眉間一蹙。她當然想過這樣的結果。將心比心,如果換做是她,知道一個男人用假身份騙了自己這麽久,應該也覺得難以接受吧!
可隻有她才是嶽家的遺孤,她才是爹爹嶽瀾的骨肉,爹爹的冤,不是該由她來申更合適嗎?
況且,如果他足夠愛自己,知道自己的遭遇後,應該會願意為了自己,重查嶽家的案子吧。
該不該賭一賭?
邱言看著蹙眉思考的褚雪,隻覺得心痛,當她把念頭說出口,邱言雖然立即否定,但心裏卻悄悄設想了一下。
是啊,雯雯考慮的沒錯,她是將軍的遺孤,是這個案子的最大受害者,倘若宋琛足夠愛她,必定動容,應該會為了她翻案。可是隨之而來的那些後果該怎麽辦?
首先,如果她承認自己是嶽雯,那現在的身份就是假的,當年褚霖夫婦以桃代李之事,必定就浮出水麵,那可是欺君的重罪啊!還有,她後來嫁入恒王府,一步步坐到現如今的皇後之位,一直是褚雪的身份,倘若忽然將這個身份否定,那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就算宋琛為嶽家翻了案,她也不可能再做褚雪了,那她擁有的一切可能都會失去。
當邱言極小心的把這些後果都講出,褚雪卻道:“如果皇上肯為我爹翻案,天下人就都會知道我嶽家的清白,那嶽雯就不是罪臣遺孤,她隻是一個失去了家人想辦法逃生的女孩。身為親人,褚家護她是人之常情,如果皇上肯翻案,很可能不會再追究褚家從前的事,畢竟父親和兄長都是朝中的棟梁,皇上惜才,不會為了這些無可奈何的事降罪於他們。”
“至於我的身份……”
她低下頭來沉默一會兒,似是下過很大的決心,才道:“隻要能為我爹翻案,為他們報仇,我可以不要這些,孩子們身上流著他的血,相信他不會傷害他們,他是個好父親,就連許氏的孩子,他不是也從未怠慢過嗎?”
“那你呢?”邱言皺眉問道。
背過身,一行淚悄然落下,她卻堅定道:“如果他真的氣我,不要我,我也不怨,畢竟原本就是我騙了他,能遇見他,他待我這樣好,這幾年也沒有白過……”
“娘娘……”邱言痛心打斷她的話,“您是將軍唯一的血脈,您,千萬不能出事啊!”
“我已經付出過一個孩子,報仇在即,卻因自己的得失而畏縮,將來九泉之下,我如何對得起那個孩子,還有爹娘和哥哥?”
邱言一凜,一時說不出話來。
長歎一口氣,她忽又轉過身來時,已是一個笑臉,她寬慰邱言,“更何況,如果我們賭贏了呢?不但爹爹可以翻案,讓惡人伏法,他或許不在乎這些,會一如從前吧!”
可邱言在心裏歎息,任何一個人,在知道自己被騙了這麽久後,還會毫無芥蒂嗎?邱言不敢肯定,而褚雪何嚐不知呢?隻是在心裏下定了決心,這一次,一定要盡全力為爹娘家人報仇。
半晌,邱言勸道:“娘娘有此孝心,將軍夫人在天之靈已得告慰,隻是事情暫時未有定論,一切還有餘地,您千萬別報那種心思。”
褚雪點了點頭,小誠叔叔和宮外的親人們都是真心為她好,她但凡要破釜沉舟,也不該讓他們擔憂。
第二日傍晚,慶德殿迎來了參宴的賓客——大齊的眾臣及固裕王子遲育一行。
遲育是此次來京朝拜的使臣中身份最尊貴的人,固裕彰顯誠意,宋琛這個主人也願意示好,所以才專門在秋夕大宴前單獨為遲育設了個宴,此宴的規模雖並無秋夕那樣大,但很有誠意,遲育帶著瑜朵跟幾位使臣一共十餘人出席,大齊也有二三十位朝臣到場,都是各司各部的一把手,著實稱得上重臣。
這是最佳時機。
酉時過半,各位賓客到場,帝後蒞臨,晚宴正式開始。
入座後,褚雪朝父親和秦穆等人的方向看了一眼,褚霖與秦穆皆給了她堅定的眼神,她微微頜首,靜靜等候。
宋琛時不時與遲育交談幾句,看得出心情極佳。然而眼見他此時心情越好,褚雪便越為即將到來的變數而擔憂,等會親人們要親手揭開那段舊事,否定他的父皇,他會不會動怒?
最近李姣雲身子不太好,今夜便沒能前來,後宮已經就剩她們姐妹倆了,故而宋琛身邊隻有褚雪一位女眷,不過隻她一人也已足夠,本就是傾城美人,如今盛裝端坐於主位,猶如明珠,散發熠熠光輝。
男賓們知道大齊的規矩,縱使驚豔,也不敢多看,倒是頭一次進宮的瑜朵,眼見皇後是這樣的美人,難免好奇,總向她投來目光,她察覺到後,回之善意一笑,端莊大方又不失親和。
眼看酒宴已經行了近半個時辰,主賓們都笑逐顏開,遲育為秦穆打前戰,閑聊中跟宋琛談到共同的敵人匈戎,又提起當初秦遠救他們的事,感慨道,“自那時得救,還未當麵向陛下致謝,多虧有秦遠將軍和安西候,不僅救了我們,還將我們平安送達粟隆,這份恩情無以言表啊,貴國有這樣的神兵勇將,真令人羨慕!”
遲育漢話說的不錯,如今也能用幾句成語了,宋琛一笑,緩聲道:“尊使說的不錯,我大齊有秦家軍在,料想今後,匈戎得好好消停一陣子了。”
遲育附和道:“說來也是慚愧,想我固裕久處西域,竟沒有能抵擋匈戎的勇將,遠遠不及貴國,英雄輩出。遙想多年前臣還困於匈戎之時,就聽聞貴國有一位“戰神”將軍,不僅得貴國子民愛戴,也讓匈戎聞風喪膽……”
“王子殿下誤會了。”。
忽有一個聲音打斷遲育的話,遲育扭頭尋去,正看見一個身著暗色華服的中年男子,那人鬢邊微霜,身形挺拔,看著也是武將的樣子,但相較於親和的秦穆,周身卻透著一股子戾氣,讓人隱隱生出畏懼。
這正是重被降為侯位的許冀林。
許冀林心裏極度不悅。這個不知死活的什麽固裕王子,仗著今日宋琛給他的薄麵,竟然敢在這等宴會上提到自己的死敵嶽瀾,還這般為他歌功頌德,不能再沉默了!
他朝遲育拱了拱手,算是為打斷他道的歉,而後道:“殿下方才所說的這個人,已是大齊的千古罪臣,他暗通外敵,預謀叛變,十餘年前就已伏法,此案乃是先帝親自定奪,您在這樣的場合提及他,有些不太合適。”
作陪的朝臣們都知這件案子,料想遲育是外族,不知道此事也不意外。但許冀林剛才的這番話語氣強硬,讓一直祥和的宴間有些尷尬。
帝王身邊的褚雪麵色微微僵硬起來。
此時親耳聽到這個惡人對爹爹的汙蔑,她簡直恨不得立刻將其手刃,再挫骨揚灰。暗自隱忍了一會,她稍稍移開目光,正碰見父親褚霖的眼神,父親先看看她,又垂下眼眸,她知道這是叫她忍,她都明白,慢慢努力著,終於暫時壓下了怒火。
遲育一怔,很快明白過來許冀林的身份,便也不再與他爭辯,朝宋琛俯身施了個固裕的禮數,道:“請陛下恕罪,十餘年前臣還被困於匈戎的都城,並不清楚貴國的內務,一時失言了。”
不知為什麽,許是察覺到了自己的僵硬,褚雪竟感覺到宋琛似乎先看了看她,而後才答遲育道:“不知者無罪,尊使不必在意。”說著舉起酒杯,示意遲育飲酒。
遲育笑著點了點頭,也將酒杯端起,一飲而盡,放下酒杯時,遲育看了看秦穆,他的任務暫時告一段落,眼下該看他們大齊自己人的了。
時機已到,秦穆沉了沉氣,而後起身走至殿中下跪,朝君王行了一個大禮,而後道:“請陛下恕罪。方才王子殿下提起臣的義兄,讓臣再也難以忍耐,臣有一樁千古冤案,求陛下做主。”
觥籌交錯的宴間霎時安靜下來,無論主賓兩方,所有人都停了手上動作嘴裏的話語,齊齊望向正伏地訴冤的秦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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