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育說,他可以盡力,或許能幫秦穆達成心願,為嶽瀾洗冤。
遲育是固裕的王子,嶽瀾的謀叛罪是建和帝親定,事發十幾年前,他怎麽能幫上忙呢?
見眾人都意外,遲育打算將他所知的實情和盤托出,遲育問秦穆,“當年你們的朝廷是怎樣為這位將軍定罪的?”
秦穆回想往事,仍有餘憤,“他們說有大哥與匈戎王室的往來書信為證,那些信上一字一句,全在密謀叛國之事,說如果大哥願意歸順匈戎,匈戎便會給他一個王位……”
遲育笑了,像是聽了一個極其荒謬的笑話,搖頭道:“且不說你們的臣民,這個說法就連我們固裕人都不會信。從前嶽瀾屢征西境,殺了他們匈戎多少人?”
秦穆毫不猶豫的脫口而出,“大哥與我共同出征四次,大哥獨征四次,十年間前後共滅掉匈戎十萬人。”
在旁聆聽的秦遠和瑜朵都被震動,秦遠小時也很崇拜嶽瀾這位伯父,此時再聽他的功績,依然深受震動;而瑜朵則是頭一次聽聞她娘親的恩人原來是這麽厲害的人物,也瞬間理解了嶽瀾的“戰神”之名何來。
遲育接秦穆的話,點頭道:“對匈戎而言堪比死神的人物,連我這個外人都知匈戎可汗恨他入骨,又豈會讓他做匈戎的藩王?”
秦穆冷笑,“天下人都不會信的事,可我們的先帝就信了!據說那些信箋上都有匈戎可汗的金印為證,秦某當然相信大哥的為人,卻也一直疑惑,論說字跡可以偽造,但那金印何來?這種東西沒有見過的人輕易複刻不來,想來整個大齊,也就隻有先帝曾見過那個金印,可難道連他也沒認出是偽造?”
遲育輕鬆為他解了惑,“因那金印本就是真的,你們先帝自然沒有辨出來,那些信的確是匈戎王室所寫,不過與之通信者並非嶽瀾,而是你們朝中另一位將領。”
此話一出,秦穆和秦遠幾乎異口同聲的道出一個名字。
“許冀林?”
遲育點頭,“不錯,正是。”
並不知這其中陳年恩怨的瑜朵有些意外,問道,“阿爹怎麽會清楚這些?”
遲育看著自己的愛女,歎息一聲,“當年匈戎蠻橫,為了使我固裕屈從,硬將我帶回他們的王都,說得好聽是請去做客,實際我就是人質……不過雖然被扣押過幾年,倒是結交了個朋友,昔日匈戎王室的那位四皇子跟我關係匪淺,這些內情,我也是由他而知。”
“那既然您與他們的皇子是朋友,我們為何還被軟禁在祁南那麽久?”瑜朵更是不解。
遲育歎息一聲,“握住我們,便是握住了固裕,你說匈戎會輕易放我們回去嗎?更何況我的這位舊友早就不在人世了!當年匈戎老可汗身死,底下諸皇子爭位,這位四皇子勢力不強,早早的慘敗下來,豈會有活路?不僅他,連他的幾個孩子都沒能成活!”
權力爭鬥的殘酷遠超閨中女兒家的想象,瑜朵沉默下來。
女兒不再打岔,遲育繼續向秦穆訴說他所知道的內情,“烏濟圖為了自己的兒子,失了大齊一座城池,匈戎可汗知曉後大發雷霆,而這時他卻收到了許冀林的密信,對方已除去嶽瀾為條件,請他與匈戎王室牽線,烏濟圖急於將功補過,而匈戎王室也正苦於嶽瀾的威名,幾人一拍即合,匈戎可汗便寫了幾封假意與嶽瀾密謀的信,交於許冀林,讓其可以拿去你們的先帝麵前誣告栽贓。”
話已至此,已經可以談得上水落石出,秦穆父子都為這番往事感歎唏噓,聽完了故事後的瑜朵又問她阿爹,“您既然早都知道,為什麽從前不說呢?”
她阿爹無奈。從前?從前他也隻是個被軟禁的人質,連家人都顧不過來,哪有心思去想別人的事?更何況那是他與齊人並無交情,莫說根本無法傳遞這些消息,就算有,又何苦管這些閑事?
今日若不是秦遠的忽至牽出這一段,讓他知道原來恩人秦穆與嶽瀾交情匪淺,他恐怕依然不會提及這件事。
道出了自己的所知,遲育感歎,“其實這些事情並不是沒有破綻,當年若你們的皇帝有心去查,總能查出真相,可這位將軍依然被殺,可見你們的皇帝本身也不願相信他了。”
“殿下此言不錯。”秦穆歎息道,“昔日大哥屢建戰功,引來民眾愛戴,但大哥此人一向淡泊名利,不喜朝中黨派之事,倘有空閑,寧願在家中陪伴妻兒。這樣的淡泊落在先帝眼裏,卻成了懈怠,再加上又有奸人惡意陷害,才導致君臣離心,最後讓忠骨蒙上這麽多年的冤名……否則,若大哥還活著,那該是多好的一家人,總不至於現如今,嶽家都無後了……”
聽見這話,瑜朵驚問,“難道他沒有家人了嗎?你們的老皇帝連他的家人都殺了嗎?”
憶起大哥一家的遭遇,秦穆激動異常,一時再難以開口,秦遠見狀,代替回話,“聽說當年嶽瀾將軍一家正在老家休假,許冀林帶兵去捉拿,卻遭到抗旨,兩方拚殺之下,嶽家無一人幸存。”
“拚殺?”秦穆強壓憤怒冷笑,“大哥生平忠義當先,若許冀林真的隻是去拿人,他絕不會抗旨不尊,他有妻有子,大嫂腹中還有未出世的孩兒,他是孤兒出身,生平最注重親情,他會將妻兒家人置於險地?必是有人從開始就沒打算給他們一家留活路。”
“他的妻子還懷著孩子,竟也被殺了?他的孩子們也被殺了?”瑜朵頭一次聽見這樣啊慘絕人寰的事,尤其那個人還是自己娘親的恩人,她不可思議,又極為憤怒,“這個壞人究竟跟他有什麽深仇大恨,為什麽要這樣殘忍?”
遲育拍拍女兒的肩,道:“孩子啊,古往今來,仇恨大多因為欲望而埋下,兩個人都是手握兵權的將軍,欲念肯定因權利而起。”
秦穆苦笑一聲,補充道,“不僅權勢,還有民間的威名和擁戴,甚至還有……女人。大哥的賢妻是位美人,許冀林求之不得而心生恨意,現在想來,大哥擁有的,都是他想要卻得不到的,他們許氏將門向來以暴虐著稱,他嫉妒之下做出這種事,倒也不意外了。”
瑜朵目光黯然下來,握了握手中那把匕首,為了故事裏的那一家人而悲傷,也為了再也無法達成娘親的心願而失望。
然於秦穆而言,多年的夙願看到了希望,他沒有多在沉痛回憶中沉溺,鄭重向遲育道:“在下有一個不情之請……”
遲育明白他要說什麽,沒等他講完就應了下來,“若沒有侯爺與將軍,我們現在或許還在匈戎手中,也許一生都再難得自由,所以侯爺有再大的難處我遲育都會竭力相幫,隻是……”
他語聲一停,引來其餘三人的不解,隻見遲育略有踟躕,問秦穆,“隻是這是你們的先帝定下的,將軍謀叛是大罪,侯爺請恕我直言,就算你想翻案,也要看看現如今的這位皇帝願不願意去重審啊!畢竟事關他父皇的英名,你們漢人常說逝者為尊,他肯去駁自己的父皇,而為一個已經沒了後人的將軍正名嗎?”
遲育的顧慮在理,但對於秦穆而言,不管事情有多難,隻要有希望,他就不可能放棄,他已經盼望且努力了這麽多年,現在有了人證,有了為嶽瀾犯案的希望,他會因為一點顧慮就放棄嗎?
更何況在他看來,現如今的皇帝宋琛,已經強出建和帝很多,他很會用人識人,為人也很算公平,秦穆覺得有希望。
秦穆對遲育說,“殿下放心,我大齊現如今的天子,是位英明君主,如果確鑿的證據擺在他麵前,在下相信,他不會無動於衷的。況且就算再難,在下也想試一試。不為別的,就為當年初上戰場時,大哥曾為我擋過的那些刀箭,我也應該去做。”
遲育點頭,“也罷!既然侯爺有信心,借用你們漢人的話,我也舍命陪英雄,我隨時可為你作證,我們固裕人雖沒你們的孔孟之道,但也最講信義,我遲育絕不食言。”
“殿下大恩在下銘記於心,他日定竭力回報。”
秦穆起身向遲育深鞠一躬,被遲育趕忙攙起。
因翻案一事牽扯眾多,希望近在眼前,秦穆不敢再耽擱,匆匆與遲育告別,便跟秦遠一起去了褚府。這件事,褚府自然要知曉,況且他們是嶽瀾的姻親,待證據收集完後,究竟派誰在金鑾殿告禦狀,還要好好商討一番。
因今日休沐,褚霖同褚健都在家中,秦穆父子到達後,四人密談了半日,終於拿出了主意。
翻案非同小可,況且還是翻一樁由先帝定奪的驚天要案,他們必須做到證據確鑿萬無一失,否則萬一不成功,誣告的罪名也是非同小可。
雖然那些事已經時隔久遠,但好在除過他們兩家,還有許多嶽家的故人在,如嶽誠一樣,他們散布在各處,卻都是些關鍵的位置,比如兵部,比如許冀林的部下中……
現在,是時候把他們都凝聚起來了。
果然,當把為嶽家翻案的消息秘密散布出去,事情進展的非常順利,十日內,他們已經看過了現今正在刑部與兵部存檔的卷宗,不僅找到了昔日曾在嶽瀾麾下效力的老兵,沙堡城當年的官員,甚至連那個偽造嶽瀾筆跡的人也有了眉目,那個人雖然事後被許冀林滅口,但他的家人僥幸活了下來,為了自家的仇,他們也願意出來作證……
萬事具備,隻差東風。
隻是這東風,還需斟酌。
遲育此次前來出使,最多停留月餘,待其餘番邦的使臣告退,他們便也該啟程,所以事不宜遲,禦前告狀一定要越快越好。
另外關於誰站出為嶽家喊冤,也有一番異議。照道理說,褚家是嶽家姻親,他們站出來無可厚非,但褚家為文官,此事卻關乎戰事,讓熟悉匈戎的安西候秦穆站出來似乎更加合適。
此前秦穆和褚霖一直意見統一,但到了這一步,卻爭執起來。雙方都想自己站出,其實除過為著嶽家的心,誰會不知,此事冒著巨大的風險,倘若宋琛為了維護先帝而故意將此事壓下去,那這件事便還是不成,而出來告禦狀的人就會實實在在的擔上誣告的罪名。
畢竟名義上來說,嶽家已經無後了,這件事情縱使再不公,與宋琛而言,似乎也無關痛癢,先帝與他是親生父子,嶽家算什麽呢?會有什麽樣的力量能讓宋琛舍得否定自己的父皇呢?
秦穆和褚霖兩人沒能理出來個結果,最後雙方都妥協,各讓一步,商定由秦穆先出頭,褚霖再站出附議。雖然如此一來,如果君王開口允許複查,那身為都禦史的褚霖便要回避此事,但好在都察院裏並無褚霖的異己,反而多數是他的門生,所以他避不避嫌都無關緊要了。
更何況,關於此事,許冀林最大的幫凶趙璩,已經因其他的案子被入獄查辦,隻要這件事情開了頭,還擔心從他嘴裏得不到有用的東西嗎?
所以,換句話說,隻要君王能下定決心去查,便一定能翻案。
而眼下所剩的最大問題便是, 166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