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產婦血腥重,雖然宋琛很想多陪陪褚雪,但礙於祖製規矩,仍然回了勤政殿就寢。臨走前細心地替她掖好被子,又在她額上落下一吻,才依依不舍的出了殿門。
雖然今夜無人陪伴,但想到新出生的女兒,想到體貼自己的他,褚雪覺得心裏十分圓滿。
生產是件極度累人的事,她雖然剛醒不久,但待填飽肚子看過女兒後,趁著深沉的夜色,閉上眼,再度進入了夢鄉。
這一晚,她夢見了許久未見的人。
她夢見又回到了小時候。
她外出遊玩,要返回時看見了山上一樹燦爛的杏花,她覺得好美,想摘一支送給娘親,於是她就挽挽袖子,開始往樹上爬。樹幹有些粗,她覺得自己抱起來好艱難,小心翼翼的攀爬著,卻還幾次險些跌落。好在費了一番力氣後,她終於夠到了一枝花,她用力折下,落地後就興奮地往家跑。
踏進房門時,娘親正坐在桌前為她封衣裳,那衣裳豔麗似火,她分辨不出上繡的圖案,隻覺得美得奪目,娘親見她進來,停下手看她,她這才想起,伸手把那一枝杏花遞給了娘親。
奇怪!她明明記得這枝杏花是嬌豔的梅紅色,怎麽遞出去時卻散發耀眼的金光?她正怔楞,娘親卻笑了起來,娘親折下一朵,先替她別在發上,又折下幾朵縫在了手中的衣裳上……
夢中的娘親始終沒有跟她說話,隻是溫暖的笑著,夢到最後,娘親將手中的衣裳縫好,站起來親自替她穿上,她剛想驚歎那衣裳漂亮,夢卻醒了。
天已經亮了,能聽見院子裏的啾啾鳥鳴,她抬手拭去將要滑落在枕上的淚,微微笑了笑。
娘,女兒很好,女兒也當娘了。
女兒一定好好活下去。
正準備喚人進來,卻聽見男人深沉的聲音,是宋琛。
隻聽見他問:“雪兒醒了嗎?”
雁翎輕聲答道:“回皇上,主子還在睡。”
然後就聽他嗯了一聲,推門進了來。
諾大的寢殿,他輕輕幾步就來到了榻前,撩開紗帳,正望見含笑的美人。自打有孕她就更加溫柔,讓他麵對她時也更加柔軟。
“醒了?”他問。
“嗯。”她點頭,“皇上怎麽過來了?”
“今日前朝輕鬆些,忙完手頭事,就想趕快過來看看你們娘倆。”他笑得溫暖,仿佛窗外的陽光。
聽他提到孩子,她眼睛睜大,趕忙問道:“樂兒怎麽樣?皇上看過了嗎?”
昨夜才新起的名兒,現在忽然被她一喚,他有一瞬怔愣,卻也如實回答,“還沒,過來時聽說她在吃奶,朕就先進來看你了,要不現在叫她們抱來看看?”
她剛要點頭,想了一下又道:“等她吃飽再抱過來吧。”
“好。”他應下,朝門外吩咐。
待轉過頭來再看她,他又微蹙眉頭,疑惑道:“哭過了嗎?”
她怔了一下,忙微笑回道:“臣妾昨夜夢見母親了,自己做了娘,才體會到母親的不易,所以有些感慨。”
他釋然,輕撫了撫她的臉,“想你母親了?那朕命人去請褚夫人進宮。”
她搖搖頭,“再等兩天吧,臣妾現在這樣子,母親來了也不能好好說話,等臣妾恢fù一些了,再求皇上的恩典。”
還是她想得周全,他點頭應下,“好。”
說了一會貼心話,剛吃飽的女兒就被抱了進來,聽說小家夥不哭不鬧睡足了一夜,現在精神正好,正睜著圓圓的眼睛專心看著眼前的爹娘。小家夥的黑眸晶瑩明亮,時不時抿抿小嘴,渾身散發著奶香,看得一對父母心都化了。
褚雪伸出手指,輕輕觸碰她滑嫩的臉蛋,宋琛則去摸她的小手,小手指細細嫩,緊緊握著拳頭,宋琛俯身下去,輕輕地吻。
一家三口正溫馨著,忽然聽見了通傳,太後派人過來了。
進來的是女官寧鳶,寧鳶見宋琛也在,先端正的行了禮,而後穩穩道:“奴婢受太後之命前來為怡妃娘娘和小公主賜賞,怡妃娘娘為皇上誕下公主,太後甚感欣慰,特賜怡妃娘娘玉如意一對,賜小公主長命金鎖,手鐲腳鐲,金麒麟一套。”待宮女們一一呈上,寧鳶又道:“娘娘,這幾樣隻是給您和小公主的見麵禮,待您與公主滿月,太後另有重賞,太後說了,請您不必謝恩,務必好好休養。”
宮女們手中托盤上一樣樣的物件精妙絕倫,玉如意色澤通透,一看就是玉中上品;金製的長命鎖與手鐲腳鐲精致無比,其上的雕花手法細膩,那件金麒麟更是絕妙,雖放置在托盤上,但尚在床榻上的褚雪一眼看去,那身上的一筆筆祥雲紋路都盡收眼底,栩栩如生。
再聽到寧鳶轉達的話,任誰都能瞧出,太後對這個小孫女可是極為喜愛的。
褚雪笑道:“多謝太後娘娘關心,回頭讓公主去給福寧宮請安謝恩。”
宋琛也道:“有勞母後掛念,也替朕道聲謝吧!”
“是。”寧鳶率身後的宮女們屈膝行禮,待將恩賜交於裕芙宮後,就告退了。
“不隻朕喜歡這個孩子,太後也愛,這下放心了吧?”
宋琛笑著逗她。
她倒沒說什麽,隻笑著點頭。
如月上前,行禮後開口,“娘娘,您早起還未用膳呢,現在先用一點吧。”
宋琛這才想起,自她醒來就一直在跟他說話,到現在都兩刻鍾了,她還連口水都沒喝,他忙道:“隻顧著跟你說話,都忘了這事了,快把早膳端上來。”
“是。”
如月剛要去小廚房,卻被褚雪叫住,“先去打水,我要洗臉。”
從昨天到現在,尤其是生產的時候,汗出了一身又一身,雖然換過了衣服,但穩婆禦醫都不準她沐浴,她就一直臭到現在,睡著的時候她顧不上,但現在醒了,她決不允許自己再這樣邋遢,況且身邊還有宋琛,她不願讓他聞見身上的汗味。
見如月猶豫,她補充道:“溫水,你們幫我擦。”如月這才笑笑,出去忙活了。
約莫又過了半個時辰,褚雪才淨臉梳頭,用了早膳,前朝今日似乎當真沒什麽要事,宋琛一直陪著娘倆。不多時,忽然又聽見殿外通傳,李姣雲過來看她了。
姨母這裏小宋寧是一定要來的,況且聽娘說,姨母生了一個妹妹,她就更開心了,早就吵著要來看妹妹了,李姣雲在路上千叮萬囑,要她一定不可吵到姨母,見她乖巧點頭,才稍稍放下心。
見宋琛在,母女倆都行了禮,宋琛臉上溫和,抬手招宋寧過來看妹妹。
宋寧小跑過來,歪在父皇身邊,仔細盯著父皇臂彎裏的小妹妹,李姣雲也上前挪步,探身去看。
小樂兒的精神還好,見眼前多了新鮮麵孔,興奮地不得了,一個勁的睜著黑亮的大眼睛望著他們,宋寧開心極了,要拍手嘻嘻笑,又想起娘的囑咐,隻好改成小手捂嘴,嘿嘿的笑。小丫頭憨態可掬,大人們都被她逗笑了。
“寧寧喜歡妹妹嗎?”宋琛問她。
“喜歡。”小丫頭使勁點頭。
“那寧寧覺得妹妹長得像誰?”李姣雲逗她。
小丫頭認真想了一會,挺胸道:“像我。”
眾人一愣,褚雪想了一下,半解釋的問她,“寧寧長得像父皇,妹妹也像父皇,所以妹妹就像寧寧,是嗎?”
“嗯。”小丫頭又點頭。
因著兩個孩子,殿中一片溫馨。
誰知才溫馨不久,外麵又響起通傳,皇後許錦荷也過來了。
昨日她生下孩子時,已是夜半,除過太後瞧過一眼,其餘人都隻等著今日來探望,眼下宮中隻有三個女眷,許錦荷是後宮之主,想不來都不行。不過自昨夜聽到褚雪生的果真是女兒時,她終於鬆了口氣,她熾兒的太子之位,終於安穩了。
許錦荷踏進殿門,待向宋琛行過禮,李姣雲和宋寧也規矩的向她行了禮,褚雪半躺在床上,便隻垂下頭道了聲,“恭迎皇後娘娘。”
許錦荷表xiàn的分外熱絡,忙道:“妹妹不必多禮,你現在身子虛,要好好休息。”
宋琛自她進門就微冷起來的神情終於緩了些。
她一來,李姣雲就肅穆起來,宋寧也收了笑,站直了些,殿內的氣氛頓時起了變化,許是她自己也覺察到了,主動笑道:“昨夜聽說妹妹為皇上誕下公主,無奈天色已晚,不方便過來打擾,現在才過來,希望妹妹不要怪罪。”
雖然內心極度厭惡,但褚雪臉上的笑卻也不輸於她,低頭溫婉道:“娘娘言重了,有勞娘娘百忙之中前來,臣妾甚是惶恐。”
許錦荷又笑,“妹妹說的哪裏話,即是皇上的孩子,我這個做母後的當然喜歡,一定要過來好好看看的。孩子,可否給我瞧瞧?”
“當然。”褚雪應下,看向正抱著孩子的宋琛。許錦荷不敢勞動宋琛抬手,自己矮下身來,伸手去接孩子。
然而她抱起孩子的那一刻,褚雪的心被猛然揪起,她生怕這個女人會對她的孩子做些什麽事,也許她會借口手滑,將孩子摔在地上,也許她手上用些力,再弄疼她的孩子……
雖然當著宋琛的麵,許錦荷是無論如何不會做這種事的,但褚雪心裏卻極度提心吊膽,因為眼前的女人狠戾堪比閻羅,可被抱在她手裏的,卻是自己此生最寶貴的孩子。
明明隻有很短的一會,於她而言卻如同熬了一年。
出人意料的,方才還安靜看人的小樂兒,剛到許錦荷手中沒多久,卻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響亮的啼哭讓殿內眾人皆是一驚,更讓許錦荷措手不及。
褚雪心一緊,秀眉也跟著蹙了起來,李姣雲忙替她道:“孩子許是困了?剛才臣妾進來時就已經玩了好久了,不如讓乳母抱下去喂奶吧。”
褚雪朝候著的乳母點頭,乳母忙幾步走過來,從許錦荷手中接過小樂兒,抱下去喂奶了。
方才還好好的孩子一到自己手上就哭了起來,許錦荷有些尷尬,自己解圍,轉開話題,“剛才光顧著說話,差點忘了,初次見小公主的麵,我這個做母後的備了些薄禮,還望妹妹不要嫌棄。”
孩子一離了許錦荷的身,褚雪立刻放鬆了不少,也客氣笑道:“那臣妾就先替小公主收下,等她長大,一定讓她向您謝恩。”
宋琛也終於開口,緩聲道:“有勞皇後費心了。”
“這是臣妾應該做的。”見夫君終於跟自己講話,許錦荷暗自鬆了口氣。
孩子被抱走後,殿裏隻剩一個小宋寧和一屋子大人,小宋寧有些怕許錦荷,也不敢說話,氣氛有些僵,李姣雲向宋琛行禮道:“臣妾出來時候不短了,怕打擾妹妹休息,就先告退了。”
那母女二人一走,許錦荷杵在這裏就更尷尬,她也施禮道:“那臣妾也不打擾妹妹休息了,先告退。”言罷也出了殿門。
終於剩下兩人,宋琛擁過她,吻吻美人的額間,道:“昨日累了一天,辛苦了。”
她偎在男人懷裏笑著搖頭,腦中卻在回想剛才膽戰心驚的那一幕。
孩子生了出來,雖是個女兒,仍然不得不要防那個惡毒的女人,現在的乳母雖說是太後選的,但為了保險起見,她一定要在孩子身邊安排幾個自己人,才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