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貴寧走上近前來,憂心道:“回純嬪娘娘,寧壽宮傳來消息,說裕太妃突發了心悸症,似乎不大好。皇後娘娘尚未驚動皇上,隻宣了各位娘娘、小主前往寧壽宮侍疾。”
“知道了,嬪妾與金貴人就去,勞公公走這一遭。”蘇婉蓉正了正臉色,心裏以為此事必然會和皇後脫不了幹係。否則為何和親王白日才去過長春宮,晚間裕太妃就突發了心悸症。一前一後,倒是配合的挺默契麽。不過裕太妃這一病,豈不是不能出宮了?
金沛姿看純嬪有些走神,忙道:“娘娘在想什麽,既然皇後有了吩咐,咱們還是趕緊過去看一看吧。”
“嗯。也好。”蘇婉蓉喚了雪瀾:“快去備輦車,我和金貴人同去寧壽宮。”不管事實怎樣,暫且擱下心裏的疑惑,姑且看看再說。
蘭昕於眾人之前抵達寧壽宮,彼時太後身邊的雅福已經伺候在側了。裕太妃平日裏喜靜,身邊根本沒幾個人伺候著。也是到了這樣需要用人的時候,蘭昕才發覺,原來太妃太嬪們的日子,還真就不好過。
“皇後娘娘,您來了,裕太妃她……”雅福輕輕福了福身,麵色焦慮:“這會兒還未曾醒轉。”
“姑姑也過來了,那豈非驚動了太後……”蘭昕直覺或許裕太妃驟疾就是太後的授意也未可知,臉上依舊僅僅隻有擔憂:“這會兒太後身邊可有人伺候著,妥帖麽?”
“勞皇後娘娘惦記著。”雅福言至於此,沒有多說關乎太後的一個字。反倒是東拉西扯的,說了些旁的閑篇:“奴婢方才來的路上,好像看見寧壽宮院子裏新添了好些花木。一入秋,難免落葉就多了,踩在腳下咯吱咯吱的,聽著難受。”
蘭昕一怔,不解的對上雅福的眸子,並不明白這話裏是什麽意思。正想要問,純嬪就領著金貴人並身走了進來。
“藥已經煎的差不多了,奴婢去催一下小丫頭們端上來。”雅福警惕而敏感,不願再多說什麽,輕輕朝蘭昕福了福身,便含著平淡的笑意退了下去。
再麵對蘇婉蓉的時候,蘭昕像活吞了一隻蒼蠅,很是抵觸甚至反胃。她真是很美的,猶如綻放的梨花,那麽清麗純潔,可內心裏掩藏的,必然是令人作嘔的汙穢,臭氣熏天。當然這些深埋在心裏的感覺,她通常都能掩飾的很好,一點也沒有顯露。忽然心生一計,蘭昕想出了一個試探純嬪的絕妙法子。
“皇後娘娘,裕太妃如何了?”蘇婉蓉根本不知道皇後洞悉了什麽,依舊靈巧的偽裝成善解人意的樣子。“臣妾和沛姿姐正在禦花園裏說話,得了信兒就緊著趕過來了。”
“有心了。”蘭昕笑容裏透著幾分親和,幽幽道:“裕太妃還昏迷著,禦醫已經開了方子。雅福姑姑方才去取藥了,想來……能挨得過今晚,或許能有轉機。”
金沛姿四下裏一看,並未發現旁人的蹤影,嫻妃陪伴在皇上身側,沒有驚動她也是常情。怎麽竟然連慧貴妃也不曾露麵?
“本宮想著,心悸症並非尋常的毛病,太妃身邊離不開人侍疾了。今晚上就讓純嬪你與金貴人同本宮守在這裏。明兒一早,讓慧貴妃、嫻妃和海貴人來換。”蘭昕看出了金沛姿的疑惑,故而釋疑。
見純嬪欣然一笑,蘭昕又道:“和親王向皇上請了旨,預備接裕太妃出宮,入王府安度晚年。今日也特意來長春宮,與本宮商議出府日期、所需事宜,誰知本宮還未來知會內務府安排,太妃便……”
皇後的眉頭越攢越緊,憂慮之中帶著幾分不忍。落進蘇婉蓉眼中,卻是另有內情。“皇後娘娘不必憂心過甚,鳳體要緊。太妃是有福氣之人,必然能安然無恙。待會兒等雅福姑姑取了藥來,就讓臣妾親手侍奉太妃進藥吧。”
“好。”皇後讚許之中帶著一絲欣慰:“幸得本宮身邊,還有你們陪著。”
金沛姿安然一笑,寬語道:“能侍奉在皇後娘娘身側,才是臣妾的福氣。”心裏忍不住想,倘若把蘇婉蓉對自己掏心掏肺講出的那番話,說給皇後聽一聽,再配上她一貫小鳥依人、溫婉可人的表情,一如眼前所見,準保令人折服的下巴都脫了臼。
這女子還真就是包藏的禍心,一方麵叫旁人提防皇後,另一方麵自己巴巴的往上貼,這純嬪還真就不是能小覷的。金沛姿很想知道,皇後若是看穿了這樣一個深藏不露的可人兒,又會有怎樣的感受。但直覺告訴她,皇後請純嬪和自己過來,並非是偶然的決定。否則,按位分排下來,也必然是慧貴妃先來侍疾。
這麽一想,金沛姿便隨意找了個由頭離開:“娘娘,臣妾還是去後廚看看,給雅福姑姑幫把手也是好的。”
“去吧。本宮也正想進去看看裕太妃醒轉了沒有。”蘭昕揉一揉蹙緊的眉心,幽然道:“病來如山倒,明日一早,還得遣人去和親王府送個信兒呢。”目光敏銳而小心的劃過純嬪的臉,蘭昕故意顯露沉重如濃霧一般,消減不去的擔憂之色。
“和親王必然受不住打擊,本宮得尋一個伶俐會辦事兒,好好寬慰幾句。”特意將這句話說的有些曖昧不明,足足的顯露出自己對和親王與眾不同的關心,蘭昕篤定這樣一來必然能引起純嬪的猜忌。
越是想要驗證自己所想的不錯,就越是得多下功夫。如此一來,隻消稍微做一點什麽,或許然能讓她露出馬腳。
蘇婉蓉眼尾不禁輕微抽搐幾下,細密如針般鋒利的心思恰到好處的隱藏進了笑裏:“嬪妾陪著娘娘一並進去看看裕太妃吧?”
蘭心朝純嬪點一點頭,兩人一前一後的走了進去。
裕太妃的雙眼,並非不是平常那樣舒適的闔著。反而十分用力的閉著,周圍擠出了好些小細紋,如夢魘糾纏縈繞,渾渾噩噩。她泛著青光的臉色,映著橙黃的宮燈微弱的光芒,竟有些發紫。乍看上去,很是嚇人。
蘭昕的心微微一沉,忍不住將這一樁事兒與太後聯想在一起。難道說,是太後不希望裕太妃出宮麽,才故意讓她驟然“病”了。可太妃出不出宮,根本沒有什麽分別,先帝都不在了,還有什麽因由值得太後恨下去,如此薄情狠辣呢?
“太妃?”蘇婉蓉輕輕的喚了一聲,目光一直落在裕太妃滿是痛楚的臉上,心裏登時難過起來。看見了此時此刻的裕太妃,真就像是看見了自己的宿命。太妃也是有皇子的妃嬪,可到頭來還不是讓太後壓著,連出宮都不得。
如果自己沒有皇上的恩寵,永璋也沒有皇上的格外關愛,那自己以後的日子,會不會和裕太妃一樣淒楚無依。心裏的畏懼伴隨著不甘一下子頂了上來,蘇婉蓉有些站不住了,她不敢再看下去。
“純嬪,本宮有些口渴,你吩咐人去備些茶來。再去取一瓶薄荷腦油,給本宮提提神。”蘭昕動作輕柔的坐在了裕太妃身側,盡管沒有看蘇婉蓉的表情,也知道她必然是溫順的笑著。
“勞皇後娘娘稍後,嬪妾這就去。”蘇婉蓉卷了卷唇,低低的歎息一聲,隨後便退了出來。雅福與金沛姿依然沒有返回寢室,她隻好喚了雪瀾,將皇後的吩咐交代了下去。腦子裏忽然想到了什麽,眉心一跳,她隨即旋身返回了寢室。
隔著幾重金雞納福的屏風,蘇婉蓉屏住了呼吸,悄默聲的來聽內間的動靜。
“太妃,您醒了?”蘭昕的聲音雖然壓抑的很低,卻總算能聽得清楚。“您想說什麽?這會兒隻有臣妾在,太妃您盡可以放心。”
果然有貓膩。蘇婉蓉慶幸自己多了個心眼兒,倘若皇後與和親王真有曖昧,那裕太妃不可能不知道。隻是裕太妃說話了麽,說了什麽,她竟然一個字也聽不見,活脫脫的幹著急。
“太妃,臣妾明白您的意思,可沒憑沒據的,怎麽能指證是太後所為?在藥裏做手腳,這……未免太冒險了,倘若皇上偏袒太後……那麽您的處境將會比現在更危險。”
這一句,蘇婉蓉倒是聽清楚了,皇後的聲音很是艱澀,似乎強忍著憤恨。在藥裏做手腳,這話是什麽意思呢?
在藥裏做手腳,在藥裏做手腳……蘇婉蓉來來回回的忖度這句話的含義,電光火石之間,她一下子就想明白了。是雅福,藥是雅福煎好的,倘若藥出了問題,或許就是太後的授意。可皇後,為什麽要連同裕太妃在這個時候嫁禍太後呢?
難道皇後與和親王真的有私情?
這個大膽的假設,讓蘇婉蓉興奮不已。她的鼻尖滲出薄薄的一層香汗,映著宮燈的光輝,仿佛鍍上了一層金。揭穿這私情或許不容易,可要揭穿皇後在裕太妃的藥裏動了手腳,卻是太容易了。
蘇婉蓉打定主意,便緩緩的笑了起來。她哪裏會知道,這笑意卻在皇後的臉上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