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婉蓉有些沉不住氣,一個早晨來來回回的繞著寢室走來走去,心裏似有貓兒抓撓一般,難受的她就差齜牙咧嘴了。風瀾與雪瀾跟在近前伺候著,同樣焦心難耐的繃著臉,一顆心七上八下的顫抖著。
風瀾捏了一小撮百合香,撒在卷連紋的香爐裏,呲呲的燒起來。那一股沁心的清香,便緩緩的騰起,徐徐撲進人心頭。“格格,您別心急啊,福晉頭一天就搬進了長春宮,這會兒皇上的上諭應該也到了。轉回頭,必然就會有給旁人的旨意了,咱們姑且靜下心來等在這裏就是了。”
看著格格的臉色還是不大好,雪瀾忙不迭的附和道:“是呢格格,您為皇上誕下了一位阿哥,母以子貴是必然的。更何況皇上慣常疼愛格格,必不會虧待了您的。”
不聽這些話,蘇婉蓉還僅僅迫切的想知道弘曆的心意。可聽了這些關乎厲害的話,她更是千頭百緒,難以安心。“富察尋雁誕下的還是皇上的長子呢,不一樣死的不明不白,連名譽都給人踐踏的不像樣了。母以子貴,哼,還且得看永璋會不會討皇上的歡心呢。”
“格格真是的!”風瀾端了一盞熱茶,遞到蘇婉蓉手裏:“好比不比,您跟那沒福氣的人叫什麽勁呐。咱們三阿哥機敏聰慧,怎麽會不討皇上喜歡呢。每每皇上來瞧,總是捧在懷裏抱著逗弄,舍不得鬆手呢。格格,您就別多心了。”
鬱然於懷,蘇婉蓉覺得渾身都不舒坦:“縱然皇上喜歡永璋,可皇上膝下還有永璜、永璉,往後指不定還有多少位阿哥呢。大抵還是要看看哪一位阿哥的額娘最讓人心疼,母以子貴何嚐不能說成是子以母顯呢!”
歎了口氣,蘇婉蓉垂下眼瞼,徐徐的說道:“福晉是皇後毫無懸念,皇上待她從來就好,何況她顯赫的簪纓世家,決定了她的宿命。而烏喇那拉側福晉從前頗為得寵,總歸是皇上疼愛的。心思縝密不說,還能洞悉聖意,總笑得最緊要關頭替皇上分憂,如此一來,妃位亦不在話下了。現下又出了個高側福晉……”
話至於此,蘇婉蓉的眼眶泛起了紅意。嗅著使人安靜的百合香,她依然覺得烈焰焚身,痛不可當。那滋味,還真就是剝去了皮肉,用銀針細細密密的刺在骨上,鑽進縫裏,疼個死去活來。“我雖然誕育了三阿哥,可恩寵到底不及她們,妃位隻怕是癡心妄想。
何況珂裏葉特氏、金氏、黃氏亦都有所持,相形見絀,且聖心難測,隻怕嬪位已經是極限,於我而言最好的了。”
這一番話說完,蘇婉蓉的心也忽忽悠悠的沉了下來。不錯,既然預料到結果如此,她還揪著心做什麽?接過茶盞,蘇婉蓉將蓋子擱在幾上,一口氣灌下了八分滿的茶水,從口到腹,一溜的暖下來。
人雖然舒坦了些許,可臉色始終沒緩和過來,遂夔夔道:“這才入宮呢,我不能就這麽氣餒了,日子還長著呢。興許一個疏失,命都丟了也是有的。始終得提著一口精神氣兒才行,你們也是,多長幾個心眼。”
重重的擱下手裏的茶盞,蘇婉蓉滿心怨念,縱然今日不是妃、不是貴妃,來日,她也要一步一步的登上頂端。
雪瀾點了點頭,讚同道:“格格能這麽想,奴婢就安心了。奴婢等自然會小心伺候的,絕不給格格您添亂。”
話音才落,小丁子一溜煙的奔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道:“格格,皇上令內務府曉諭六宮,冊封福晉為後,且將長春宮賜給了皇後居住。宣旨的公公,已經將上諭交到了皇後手中。”
“意料之中的事兒。”蘇婉蓉略顯平靜,語速緩慢。說然嘴上說著是意料之中的事兒,可心裏還是抑製不住的顫了幾顫。福晉她,真就是皇後了。大清國母儀天下的皇後娘娘嗬!
“可有些事兒,奴才覺著糊塗。給皇後的上諭,並未說明晉封禮定在何日……”小丁子才說到這兒,蘇婉蓉便輕輕晃了晃右手的食指,示意他噤聲。
心裏隻道,皇太後行冊封禮的日子尚且未定,怎麽好先定下皇後的。蘇婉蓉正了正臉色,歡顏道:“你去則幾樣看著入眼的東西,最好別是金銀瓷器、玉如意那些,不如捧上幾樣我親手繡得錦緞、絹子,再帶些父親讓人送進宮來的江南小食。咱們這位皇後,慣常不愛金銀,向她那麽好的出身,又有什麽是沒見過的。”
“出身”這兩個字蘇婉蓉咬得很重,她不如烏喇那拉氏的,也就屬出身了。從前在府上的時候,她就見慣了四爺對這一位的好。說什麽滿漢一家,到底是越不過去那道鴻溝。當然也容不得蘇婉蓉多想,一個呼之欲出的念頭令她精神一震:“那麽旁人的名分可曾定下了,遷宮事宜可曾安排妥當了?”
皇上會給烏喇那拉氏什麽名分呢?那高氏又會是什麽位分?
小丁子搖了搖頭,蹙眉道:“回格格的話,這些奴才倒是沒聽說。皇上跟前伺候的王進保王公公口風很嚴,許多宮裏的奴才都向他打聽來著,可半晌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略微點了點頭,蘇婉蓉道:“你馬上去準備賀禮吧,風瀾雪瀾,你們速速替我更衣,咱們得去一趟長春宮,好好向皇後娘娘道一回喜。”
慈寧宮內,雅福捧著才剝了殼的龍眼,雙手奉於太後麵前。“太後,您嚐嚐看,這可是最好的龍眼,顆顆飽滿鮮甜,滋陰安神。”
太後微微搖了搖頭,沉吟道:“你可曾聽見什麽風聲了?”
“樹欲靜而風不止。”雅福溫和一笑,睨了一眼窗外,意味深長道:“隻要有樹,風幾時停過。奴婢一直都聽著呢。”
“富察蘭昕當得起皇後的身份。”太後略顯傷感:“皇後!從前的烏喇那拉皇後,何嚐不是母儀天下,尊崇萬分。可她早早就去了,哪裏會看到今日大清的盛世呢。又怎麽知道繼她之後,誰才是當今的皇後。”
雅福認同的點頭點頭,卻也明白太後心裏的惆悵。一朝天子一朝臣,後宮的權勢又何嚐不是隨之更替呢,太後必是不想亦不願交出手裏實權的。“奴婢聽聞,皇上尤為倚重高側福晉的父親,內閣大學士高斌大人。”
“意料之中。”太後漫不經心的露出笑意:“哀家忽然覺得這龍眼極好。皇上孝義,與先帝靈前擗踴哭泣,哀之以送。雅福啊,你讓高翔走一趟,請皇上過來嚐嚐這麽好的龍眼。哀家有些話,想和弘曆好好聊聊。”
“是。”雅福鄭重的點了點頭,隨口又問:“太後,您說要不要也讓高側福晉來嚐嚐呢?那一日奴婢瞧著,高側福晉對您敬畏之心有,孝奉之心兼有,卻生分了些,總歸顯不出親厚來。”
太後虛了虛鳳目,勾唇而笑:“還是雅福你最懂哀家的心思。”
蘇婉蓉來到長春宮的時候,皇後早已被女眷們簇擁在了殿上敘話。那一團喜氣,讓人覺得長春宮的春天已經到了,直接越過了冬去。
或許人心是暖的,再凜冽的冬風也吹不盡,比什麽名貴的炭品都來得有效。
在潛邸的時候,金沛姿便日日伴在蘭昕身側,這會兒更是緊挨著皇後而坐,時不時的添茶倒水,殷勤得多。“皇後娘娘的長春宮,寓意極好。皇上單單擇了這一座宮苑賜予您住,可見皇上的心裏,必然是最在意娘娘您的。”捂著唇瓣一笑,金沛姿的臉上露出不俗的嬌媚來。
蘭昕雙手疊交擱在身前,靦腆一笑,對行了大禮的蘇婉蓉道:“看座吧,你來本宮就很高興了,何須如此客套,還帶了這些禮物來。”
“臣妾知曉娘娘不喜歡金銀玉器之物,所呈禮品是臣妾一針一線所繡,並不名貴,僅僅是臣妾的心意罷了。還望娘娘您不要嫌棄才好。此外,還有些江南的小吃,是臣妾父親送進宮來的,就給娘娘您嚐嚐鮮吧!”蘇婉蓉恭柔的再向皇後福身,臉上的喜悅似乎掩藏不住。
盼語召喚蘇婉蓉來自己身側,淺笑吟吟:“皇後娘娘,您有所不知了。這禮物並非是客套,而是咱們姐妹的一番心思。如今娘娘您貴為一國之母,一個屋簷下的姐妹真心替您高興,少不得盡盡心。咱們塗得呀,不過是一份喜慶,都想著沾沾娘娘你的福氣呢。”
“這話正是說中了咱們姐妹的心呢!”黃蕊娥喜上眉梢,歡愉道:“說句僭越的話,皇後娘娘於府裏之時,就把咱們當成親姊妹,悉心教導著。如今入宮了,身份雖然變了,可情分卻依然如故。娘娘膝下,二阿哥聰明機靈,和敬公主又可愛乖巧,再沒有比娘娘您更有福氣的了。”
蘭昕輕緩一笑,動容道:“妹妹們有心了,本宮甚慰。”
其其格笑過,發覺人群裏少了個熟悉身影,不禁奇道:“怎麽不見高側福晉,這麽要緊的時候,她怎麽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