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回到的房間，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在這情況下睡著的，這一睜眼就看到天蒙蒙亮了。
本來每天都該這樣，睡了醒醒了睡，該幹什麽幹什麽，可是現在，我的心裏隻有痛苦，總覺得奶奶的死是假的。
不管怎麽說，我也是家裏剩下的唯一一個人了，現在奶奶去世了，我卻還不在家裏，連通知喪葬服務的都是別人，而我，什麽都不知道。
沒有見到奶奶最後一麵不說，連電話都沒有打過，就這樣，突然就沒了。
我現在內心極為悔恨，為什麽自己會淪落到這個地步，想著要成為有用的人，好好賺錢，然後讓奶奶過上好日子，不用再在那田地裏操勞，我是想啊，我現在也有一點錢了，我連一點米一點油都還沒給奶奶買過。
我還沒有盡過孝，我還沒娶媳婦，這一切都還沒實現，這人怎麽就說沒就沒了。
如果不是吳筌他們被叫去做法事，可能等我買到手機辦好卡之後，奶奶的電話已經打不通了吧，再等我回家去的時候，就算提著滿手的東西，懷著多麽多想要說的話，回家去了之後，也隻能看到空蕩蕩的屋子，看到奶奶那孤零零的墳墓了吧。
“奶奶……”我捂住臉，鼻子發酸。
必須盡快趕回去……
我穿好衣服翻身下床，簡單洗漱了一下，我什麽都不想帶了，我也沒什麽可以帶的，不過我還是背了個小包，把錢包跟一些東西扔了進去，包括朱穎給我的那串手鏈。
“白生，你急匆匆的去哪！”羅茜也回來了，現在正站在廚房門口。
“回家！”我內心焦急如焚，隻是看到個人都覺得莫名煩躁，莫名傷心。
“欸等等，就算這事很嚴重很急，你也不要這麽急躁啊！”羅茜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還很焦急。
然而我腦子裏隻想快點回去，停不下腳步。
“你現在去，車站沒車！”羅茜大吼道。
我終於停下了腳步，“茜姐，幾點有車。”
我抬起頭，看了看牆上的掛鍾。
“八點吧。”羅茜走了過來，就靠在門框那裏，她手裏還拿著鏟子，此刻正一臉悲傷的看著我。
“才七點不到……”我喃喃道，隻覺得之前積蓄的力量在這一瞬間消散一空，我迷茫了起來。
“奶奶還在等我……”我的心情難以形容，不過那一瞬間我真的想哭出來。
“白生……”羅茜叫著我的名字，朝我走了過來，她試探性的摸了摸我的背，我沒有抵觸，也沒有反抗，她跟安慰孩子一樣輕輕拍著我的背。
“你先不要急，待會兒跟老板他們一起走，也比你坐客車方便，會縮短很多時間。”
“好。”我隻得妥協，事到如今我還有什麽辦法，要是自己有車的話我大可想走就走，可是我沒有，什麽都沒有。
這段時間的等待是痛苦而煎熬的，大家都坐在椅子上吃飯，我隨便吃了一點，毫無食欲。
一桌子的人也沒有說話，隻是默默的吃著。
我現在隻想著快點回去。
由於東西這些很簡單，裝的很快，吳筌開車，他們肯定也不放心讓我這精神恍惚的人開車，因為四哥不在，所以這車裏少了個人。
從順義鎮出來，上了高速路，往城區方向開，從岔道分線往村道開，那就是去我們鎮上的路。
路不是很平坦，很顛簸，可是吳筌的車技很好，就算在這樣的路上他的速度也很快。
好像也沒過多久，我們就到了太平鎮，在鎮口分叉的地方，我看到了個熟悉的人。
是我們的村長，看到吳筌的車過來，他笑了笑，朝我們招了招手。
“喂，師傅，跟到我走嘛。”村長四十多歲的樣子，很幹練，好幾次回家都蹭他的車。
隻不過今天，我一點都不想看到他，我不想跟任何人打招呼，我隻想看我奶奶，給奶奶守靈，然後下葬，多希望這一切我一個人可以辦完啊，我現在害怕回去，不，應該是害怕回去麵對那一波人。
好在村長沒有發現我，吳筌跟在村長的車後麵，一直把車開到了我家後麵曬糧食的壩子裏。
車停穩了，我卻移不開腳了。
“就在裏麵，跟我來。”村長熱情的跟吳筌攀談著。
“這黃大娘，還是有那麽多兒子女兒的，可就是要留在這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小兒子家，守著她那個孤兒孫子，可是啊，這黃大娘也是看走了眼，這小孫子跟他那死了的爹媽一樣，是個沒心沒肺的家夥，別說他人了，連電話都打不通，也不知道去哪了，你說這叫什麽人啊……”
聽著村長的話，我握緊了拳頭，嘩啦一聲推開了門，走了出去。
“肖叔叔。”我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謝謝你。”
村長顯然看到我，聲音又氣又急，“你還曉得回來！”
“進去。”吳筌說了一句，然後就抬腳走了。
村長剮了我一眼，跟著吳筌走了。
三哥把我拉扯了起來，“老六，我知道你很傷心，可是這事情已經發生了，人也走了，你該振作起來，好好送你奶奶最後一程。”
“是啊老六，別哭別哭。”五哥也是叫著。
二哥隻是歎了口氣，就走了。
這邊好像剛下過雨，地上有水，很濕，我的褲子被打濕了，涼涼的。
穿過廚房，我來到客廳，我忽略掉了那些試圖說我罵我的人，沒有見到奶奶的棺材。
直到我來到壩子裏，看到奶奶的棺材竟然放在屋簷下，漆黑的，安靜的，就那樣靜靜放在那裏，而旁邊，就是她生前居住的房間。
要是往常我回來，奶奶就會坐在她的門前，笑著，“白生，你回來啦。”
然後就會開始忙碌，問長問短，給我做好吃的。
然而現在，奶奶還是在門口等我，隻是再也不能開口說話，不能對我笑了。
“奶奶，我回來了。”我撲通一聲跪下地上，就在大門處，一直跪著往棺材處跪了過去。
眼淚止不住的流。
“奶奶，對不起，我回來晚了！沒見到您最後一麵！”我緊緊的抓著放棺材的長凳子。
可是奶奶聽不見，也看不到了。
“好你個沒心沒肺的東西，你奶奶現在死了才回來，你知不知道她斷氣前一秒都還在念叨你！”
我隻聽見二伯那震天響的吼聲，然後就覺得肩膀一痛，整個人就被提了起來，然後被丟了出去。
二伯是個練家子，身體健壯，一米八的大胖子，他一把把我丟在了濕答答的壩子裏，然後氣勢洶洶的朝我走了過來。
啪的一巴掌丟在我臉上。
前天才被那二當家的一巴掌給臉打腫了至今沒好，現在又來一巴掌，這一巴掌很重，很重，我隻覺得腦袋嗡嗡作響，給打懵了。
“老二，老二你幹什麽！”我看到二娘拿著鏟子從廚房跑了過來。
不隻是二娘，還有好幾個人都在勸我二伯。
可是想教訓我的不止二伯一個，攔住了一個還有別的。
我奶奶四個兒子兩個女兒，還有幹女兒幹兒子，其他的我也分不清楚。
早知道回來會遭遇這一切，不過這是我活該。
所以我也不去躲，我也不去求，隨了他們的意，奶奶死了大家心裏都不好受，索性我這冤大頭回來了，新帳舊帳一起算。
“夠了！當著咱媽的麵，鬧成這樣，還讓不讓老人家安心了。”
在大伯出麵阻止他們的時候，我幾乎快把這一塊地麵都擦幹了。
“對不起……”忍著肩膀上的痛，我跪在地上，好好的跟這群親人磕了個頭。
“給我滾！這個家不需要你！”二伯還未消氣。
不過，有了這個話頭，接著就有更多的人起哄了。
“本來因為老媽在的緣故，我們才容忍你留在這家裏，可是你竟然不孝到這地步，跟你那死了的爹媽有什麽差別！滾！滾出去！我們都不歡迎你！”
“你本來就是白家人，不是我王家人！”
聽著這些話，我隻覺得腦子裏轟的一聲。
我知道我是跟著我媽姓的，我也以為他們都是同意的，沒想到完全沒有，他們反而把這當成排斥我的最佳理由！
“好，我可以走，”我顫抖著站了起來。
二娘拉著我的袖子，試圖勸我，“白生，不要衝動。”
“好你個死婆娘，胳膊肘往外拐！”二伯一吼，二娘就把手鬆開了。
今天我也算看明白了，這群人就是把我當外人，一直把我當外人，至始至終隻有奶奶一個人把我當她的親孫子，至親之人。
“我隻想送我奶奶最後一程！”我指了指漆黑的棺材。
“奶奶？你還有臉叫咱媽一聲奶奶，要不是為了你小子，咱媽會一個人住在這破地方？要不是你，咱媽會摔倒在地沒人發現！”
三伯也站了出來，“要不是你，咱媽現在會躺著棺材裏？跟著我們隨便一個都比跟著你小子好千倍百倍！要不是我們救濟，你以為你那死鬼爸媽的賠償金能讓你長到這麽大？還有錢去念那什麽野雞大學？”
“都是咱媽！為了你一個外人，不惜求我們這些身為兒子的！”
我搖搖晃晃的走到奶奶的棺材前，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對不起……”我知道奶奶為我付出了很多，可我著實不知道奶奶為我付出了這麽多。
“你別跪了！”二伯扯著我的手，把我扯開，丟在了一邊，“你不配做她的孫子，別跪了，走吧走吧。”
肩膀上本已經快愈合的傷，現在又在隱隱作痛，我的額頭都疼的冒汗。
我跪在地上，“二伯我求你，我知道我錯了，等把奶奶安葬好了，我走，再也不回來了，好不好，我求你們了！”
“滾！我叫你滾啊！”二伯歇斯底裏的叫喊著，要不是有人攔住，他就要抓著棍子衝過來了。
“你走吧白生，這邊有我們就行，放心。”連一向中立的大伯也決定拋棄我了，在我陷入絕地的時候，依舊沒有人站出來幫我說句話，我的低頭隻換來他冰冷的一句，“你太讓我們失望了。”
看著漆黑的棺材，我隻覺得無比淒涼，原來奶奶才是我跟這個家聯係的唯一紐帶，奶奶一死，我就徹底成了外人，他們不會憐憫我。
他們不需要什麽理由，不需要聽我解釋，他們最想做的，就是把我徹底的從這個家剝離出去。
逐出家門，再無瓜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