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偃師

顧芝

【第一七一章】盜馬

書名:蒸汽偃師 作者:顧芝 字數:6723

餘墨痕想起康圇慘烈的死相,以及她強行給康圇抹藥時對方的反應,便覺得顏錚的話不無道理。玄女教中人即便能在施放瘴癘時保護自己,防護措施卻定然沒有她和顏錚所使用的那般有效。

餘墨痕這般想著,便點了點頭,邊跑邊看了看周遭的環境,辨認出先前元憑之放信號煙的方向,就道,“這邊走。”

兩人在林間奔出老遠。他們身上的藥物的效用原本就正在減弱,千歲金產生的熱量更使藥物揮發得越來越快。這會兒,餘墨痕明顯地感覺到,先前灑過的藥粉帶來的那股難聞的味道已經變得極為稀薄了。

“前邊至少還有四五個對時的山路。”餘墨痕微微皺著眉頭,“越是遠離玄女像,咱們便越沒有把握。這樣行走,太危險了。”

顏錚無奈道,“你總不至於隻帶了那麽幾顆藥吧?”

“那倒不是。”餘墨痕為難地看了他一眼,“隻不過這些東西本身都是比較溫和的毒藥。咱們先前使用的量恰好能夠對付瘴癘蟲媒,可是劑量再多,便對人體有害。淩艾說了,不到關鍵時刻,最好不要使用;實在要用,一日間也隻能用一服,再不能多了。”

“所以你就這麽給我下了毒?”顏錚有點好笑地罵了一句,“我原先還想,下回要不直接跑過來埋幾枚手炮,把那金玉其外的神像塔炸個幹淨呢。”

“不成的。”餘墨痕解釋道,“他們塔中的地基有些特別,我雖然倉促之下無法判斷,卻覺得跟從前封龍潭的洞穴——就是老元將軍所作的那些——有些相似之處。幾枚手炮也許能讓神像塔晃一晃,但要撼動底下的內容,沒準兒得炸了這整個山頭。咱們的重型偃甲又開不過來。”

顏錚聽著這話,眉頭便皺了起來,“難不成,此事又與老元將軍有關?”

餘墨痕心裏有點不痛快,但還是耐著性子解釋道,“老元將軍一身的本事也是從機樞院學的。玄女教本來就與朝中有所勾結,連淩夫人都能拉入夥,能偷到機樞院的技術,想來也不是什麽難事……等等。”

她忽然頓住了腳步,側頭張望了一下。

黎明將近,夜色越發濃鬱。周遭又有植被包繞,樹影橫斜,什麽也看不分明。餘墨痕屏住呼吸仔細聽了一會兒,便頗有信心地道,“是馬嘶。”她說著便鬆了口氣,既然有活物,就說明這林中果然還算安全。先前那屋舍裏爬出來的蟲子,可是聞見血肉便啃,一點活口都不肯留。

“可是據我所知,山林之中通常並無野馬。”餘墨痕又道,“難不成,是玄女教馴養的馬匹?”

顏錚就道,“此處離戰場尚遠,鎮南軍的人即便跑暈了頭,也不至於流落到這地方來。咱們過去看看。”他說著便調轉方向,朝那馬嘶傳來的方向走了過去。

兩人行了一段,就見前方林間腹地,略顯疏散的樹叢之中,果然拴著幾匹馬。與大齊帝國軍中所用的戰馬相比,這些馬起碼矮了三分,但也擁有緊實的筋肉,看上去倒是良駒。這些馬匹似是感覺到餘墨痕二人的存在,朝著他們的方向發出了低沉而帶有怒意的嘶吼,很有些生人勿近的意思。

餘墨痕環顧四周,便覺得就這片疏林草場的麵積來說,此地馬匹的數量似乎太少了些。很可能是戰爭打響之後,玄女教的人手和馬匹大多已派去了戰場。

“我去搶兩匹馬來,”顏錚躍躍欲試,“這些馬既然養在此處,對山林間的通途應當十分熟悉。就算玄女教的人沒有教過他們如何避開瘴癘蟲媒,但馬在求生方麵的本能,向來比最警惕的戰士還要強上許多。”

“看著挺凶。”餘墨痕站在邊上沒動。

顏錚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你這就怕了?”

餘墨痕不好意思地扯了扯頭發,“我沒學過馴馬。”她畢竟不曾遭遇太多需要騎行的情況,從前也隻騎過軍中任何人都能夠驅使的戰馬,沒對付過這些一看就不認生人的小東西。若是隻有她一個人,她倒是願意拚命試試,可是她印象裏,顏錚是懂得此道的。

“怎麽,還有你不懂的事情?”顏錚歎了口氣,說了聲“看著”,便從藏身處躥了出去。

顏錚跑動中便已挑好了目標,一點不曾猶豫,徑直飛身跨了上去;他手中長槍同時一揮,以極大的力道劈開了拴馬的鎖鏈。他胯下的矮馬猝然受驚,前蹄一揚,高高躍起,並發出了一聲高亢的嘶叫。

餘墨痕心道不好,倘若他們身後有追兵,很可能會聽到馬匹的示警。顏錚卻不慌不忙,單手將轡頭一擰,雙腿死死夾住馬腹,半點沒有給那馬把他甩下去的機會。顏錚手中沒有馬鞭,禦馬的手段卻全然不受影響。一人一馬對抗了一會兒,那馬便明確地感覺到了力量的懸殊,不得不伏下身來,哀哀討饒。

餘墨痕不由拊掌叫好,“真是好身手。”

“這不算什麽。”顏錚笑道,“北梁草原上的野馬我都收服過;憑之那匹青驄出了名的倔強,到了我手裏,一樣要乖乖聽話。”他說著便一拍馬背,道,“墨痕,上來。”

餘墨痕:“……”

她隱隱覺得有哪裏不對,仿佛自己也給歸到了給顏錚降服的馬匹之中,便有點尷尬地道,“咱們兩個人,連同甲胄,加在一起可有些重量。這種沒有在軍中訓練過的馬,當真撐得住?”

“沒問題的。”顏錚很有信心地道,“快來。我教你馴馬。”

如今的情勢尚未轉危為安,餘墨痕也知道他們的確需要馬匹,心道大局為重,便應了一聲,依顏錚所言,抱著懷中那隻內容不明的壇子便翻身上馬。

這矮馬明顯地躁動了一下。顏錚伸手將馬頸狠命一勒,馬便安靜下來。餘墨痕不忍道,“可有溫和點的手法?”

“有。憑之就是溫和派的作風。他得了一匹良駒,必要先在廄中安放十日,慢慢安撫,待那馬匹準他靠近,漸漸願意跟他親近,他才逐漸開始馴馬。”顏錚說著,便無奈地看了餘墨痕一眼,“要不,把你留在此地,呆上十日再說?”

“……”餘墨痕不再反駁,隻按顏錚所示,伸手拉住轡頭。

“它若是不聽話,你就拽住此處,無論它怎麽掙紮,都不要鬆手。”顏錚的手從她身後伸過來,抓住靠近這矮馬臉頰的一處,“記得心態要強橫,動作要狠穩,不能讓馬覺得你怕了它。這是一場力量的較量。培養感情都是之後的事。”

餘墨痕心道,大齊帝國南征北戰撻伐四方的時候,不也是如此?先以壓倒性的軍武優勢使四方夷民屈服,再以傳文的方式讓夷民從心底歸順。

在戰爭啟動的一刻,雙方便都不再是人了,隻不過是某種需要憑血和火去降服的活物。

餘墨痕身下的矮馬已經屈從於顏錚,倔強傲慢的心性一旦屈服,之後的事就簡單多了。不一會兒,這矮馬便也服了餘墨痕。顏錚見成效不錯,便翻身下馬,轉去折騰另一匹。

就在此時,餘墨痕已聽到身後破空之聲。她身形一伏,手臂淩空一探,準確地捉住了背後襲來的弩箭。論及弓弩,她自己便是行家;追兵此舉,不過是班門弄斧。她將那支箭往背後箭囊裏一插,準備拿回去再看一看究竟。

同時她回頭去看顏錚。顏錚大部分力氣都用在了對抗另一匹馬上,卻也完美地避過了弩箭。兩人視線一交,顏錚便道,“咱們分頭行動。你回去找憑之。”

“你呢?”餘墨痕說著,腿上也沒猶豫,一夾馬腹,身下矮馬便奔了出去。

“我到戰場上去。”顏錚的聲音在馬蹄聲中逐漸湮滅。

餘墨痕不再看他,隻督促著矮馬向前奔去。許久以前,顏錚便對她說過,既然他一個人便擁有十個普通人的戰力,那麽與其犧牲另外九個不夠出色地人的性命,他寧願親身上場拚殺。他最初不顧家人反對,堅持棄文習武,便是為了這個緣故;即便在沙場上奔波多年,這小子一腔傲人的銳意也不曾有半分改變。

餘墨痕想到這裏,臉上便是一紅。顏錚方才一路跟著她過來,一直沒提要回戰場上,必定是因為擔心她一個人;這會兒見她得了身下坐騎相助,顏錚才放心走了。

如果她自己也有馴馬的本事……餘墨痕想著,不論戰友是男是女,她應當也會和顏錚做出同樣的選擇。人無完人,戰場上同袍之間互相幫個忙,也不是什麽罕見的事情。

餘墨痕想到這裏,便把心頭亂七八糟的念頭擰作一束,打了個結甩到一邊去。她心裏明白,如今當務之急,是趕緊帶著她懷中這兩個罐子回去,找著元憑之,再從長計議。

先前射箭的人並沒有再追上來;或許是念著那小小的馬場上還剩下幾匹無辜的矮馬,對方一時手軟,也沒有施放瘴癘。餘墨痕借此機會,愈發督促身下矮馬加速,一路橫衝直撞地衝著元憑之先前放信號煙的位置奔去。

馬匹的速度自然比餘墨痕先前全憑腳力的時候要快上許多;“烽煙”畢竟是輕甲,裝備的千歲金需要支持偃甲各個部件的運轉,並非全作增速用,機甲盒的容量也有限,總不及馬匹持久。即便如此,一人一馬也奔波了許久,直到天光大亮,餘墨痕才趕到了目的地。

周遭卻一個人也沒有。餘墨痕倒也不驚訝。她在玄女像那裏一番折騰,路上又花了許多時間,元憑之作為軍中職位最高的偃師,總不至於放著戰場不管,呆在此處等她。

然而她翻身下馬,四下環顧一圈,竟然找著了元憑之從前在雎屏山中使用過的那種貓耳一般的偽裝洞穴。這種偽裝隱蔽得很,但餘墨痕從前中過一次招,就不會再被騙過去了。

餘墨痕走到近前,探身一看,便對上了一雙明亮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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