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偃師

顧芝

【第一四三章】刺探

書名:蒸汽偃師 作者:顧芝 字數:6034

“你說。”淩竟丞並沒有應承的意思。這位大人冷冷淡淡一句話,倒是跟餘墨痕小時候做打手的凶狠鄰居說“有屁快放”的時候,擁有同樣的效果。

餘墨痕隻好字斟句酌地說下去,“偃甲之學是國之利器,可是它本身作為一門學問,並沒有朝廷和民間兩個分支。早年夏均、夏革兩位機樞卿……”

“夏均、夏革兩位,縱然出身於平民之家,卻不是罪臣之後。”淩竟丞沒有讓她說完,“你年紀小,說話不免天真了些。可是陸諶沒有教過你嗎?從軍中開始采用偃甲的那一天起,偃甲之學便隻能是官學,民間隻能使用某些特定類型的偃機,私自研究都是忤逆,何況江北軍中那些俘虜?”

餘墨痕心下頗有些無奈。陸諶可真沒教過她這些。陸諶作為師範,對門生的尊重,已經到了過分的地步;隻有元憑之跟她提過這些事。可餘墨痕自己畢竟不是齊人,理解起來,總是沒辦法把自己放到朝廷的立場上去。

“難不成,就因為那些技術出自江山船,機樞院便完全不能予以采用了嗎?”餘墨痕終究不肯死心,還是大著膽子說了出來,“江山船上的偃甲之學,以儉省為第一要旨,若是能夠借鑒他們的技術,一具重甲就能省下不少千歲金;近些年來,千歲金的產量已經逐漸跟不上需求,正是需要這些技術的時候。”

淩竟丞的臉色卻越發不好看,“朝廷撥下多少千歲金,也是你能議論的事情嗎?”

“不敢。”餘墨痕知道自己說話間有所逾越,便飛快地把這一點揭了過去,“其實除此之外,對於機樞院來說,如今也正是需要發展水上偃機的時候。”淩竟丞倒沒有公開跟她討論過這件事,但餘墨痕想到自己終究會被派去探路,這個場合下提起此事,倒也無妨——反正淩竟丞已經當她是異想天開了,“我知道‘蜃龍’已經完成,可是前路未明,僅憑‘蜃龍’,未必足夠。”

這話似乎總算觸及了淩竟丞的心事。他略一沉吟,歎道,“你小小年紀,考慮得倒多。”

“師範教導過。”餘墨痕不假思索,強行把陸諶拉來跟自己同一陣線,“既然成為了機樞院的一員,就要為國分憂。”

“嗬,陸諶教出來的好學生。”淩竟丞搖了搖頭,終於道,“我今日來找你,其實就是想問一問,你和俘虜之間究竟是怎麽回事。不過既然你這麽說了,有一件事,倒是剛好需要你去辦。”

餘墨痕點了點頭,便作洗耳恭聽狀。元憑之先前已經知會過她,無非就是那麽幾件事,要麽是去西南無人之境那片深海探索的事情,要麽是平定玄女教,機樞院會交給她的事情,其實並沒有太多,隻是件件都難辦得很。

淩竟丞卻道,“江北軍中那批俘虜,畢竟涉及到偃甲之學,傅大人不便自行處理。他查明了軍中私販千歲金一事之後,便把這些俘虜送來了帝都。你既然對江山船的技術感興趣,不妨代表機樞院,去跟他們討教一二。”

餘墨痕並未料及此事,聽了這話,不由覺得有點好笑。傅大人多半已經把她之前所說的話轉告給淩竟丞了,難怪淩竟丞這般偷偷摸摸地來找她。這位淩大人腆著一張冰冷嚴肅的臉,到頭來,原來也並不打算就此放棄江山船的技術。她白白辛苦陳詞了半天,其實人家早已決定了派她去做個探子。

她想了一會兒,才皺著眉頭道,“可是俘虜本身呢?”

淩竟丞眉角一抬,“你這是什麽意思?”

“淩大人既然派我去,便是肯定了江山船的技術。”餘墨痕道,“可是我聽大人之前的意思,心中實在疑惑的很。大人究竟有沒有考慮過為他們減罪的事?”

“你可真是冥頑不靈。”淩竟丞歎了口氣。

餘墨痕心中一急,正要開口,卻聽淩竟丞繼續道,“將功折罪,先要有功。能否減罪,要看這些人能給機樞院帶來什麽。你若真心可憐他們,便多費些力氣,盡量讓他們多教你一些東西。”

餘墨痕這才鬆了一口氣。她點了點頭,就道,“我自然會盡力。可是我也希望,大人今日說過的話,能一直作數。”

淩竟丞越發無奈地看了她一眼,就道,“你初來機樞院的時候,隻是悶頭做事,難得說一句話,乖順的很。如今卻這般鋒芒畢露,難道之前都是在藏鋒守拙?”

“從前是我無知。”餘墨痕一笑。她回想起自己從前那副唯唯諾諾猶猶豫豫的模樣,也覺得有些看不下去;機樞院諸位偃師包容她至今,可真是難為他們了。

“我倒寧願你還是從前那個聽話的孩子。”淩竟丞搖了搖頭,轉身向門外走去,“俘虜一事,機樞院中人大多不知情。你跟我來,莫要走岔了路。”

餘墨痕原以為淩竟丞隻是來交待一聲,沒想到他竟然這般雷厲風行。但她這會兒左右沒什麽事情,便應了一聲,連忙跟上。

沒走出多遠,淩竟丞便伸手在牆壁上一按。熟悉的齒輪、撬杆之聲傳來,一扇小門洞開。淩竟丞率先走進去,餘墨痕緊隨其後,一入其中,看見狹窄的通道邊上兩排幽幽的汽燈,便知道這又是那潛伏於機樞院之中的“鬼道”了。

這一段路,她並沒有走過;不過再向前去,她便有了些許印象。這樣時而熟悉時而陌生地繞了半天,她便意識到,這鬼道必定四通八達,此次行走的路線,與她之前去封龍潭的路偶有重疊之處,也不奇怪。

不多時,餘墨痕腳下的窄道陡然下行,角度刁鑽得很。路線兩邊除了滾燙的汽燈管道,便是光溜溜的石壁,很難找到借力之處。這路線若是換了常人,大約會直接滾下去,但餘墨痕自己做過大量訓練,淩竟丞又是武將出身,兩人身形都是極穩。再走了一段,他們便抵達了一處較大些的空間。

淩竟丞停下腳步,道,“前方直走,會有一處廊道;向左俱是囚室。你見過的那批俘虜,就關押在其中。”

餘墨痕心道也是,淩竟丞作為機樞卿,並不方便在此處露麵;何況朝廷和江山船本就在對立麵,隻有她機緣巧合之下與這些俘虜有了一點交情,原本也該她一個人去的。

餘墨痕點點頭,就道,“我什麽時候回去?”

“給你三天,”淩竟丞環顧這不見天日的囚籠,道,“三天之後,會有人來此接你。”

得了,餘墨痕心道,這跟又把她關進俘虜營,可有什麽兩樣?

餘墨痕收起那點腹誹,衝著淩竟丞點了點頭,便孤身向前走去。

她來討教偃甲之學,卻什麽也沒有帶;囚牢之中,想必也是一樣,什麽都不會有。她隻有一張嘴,一條平日裏不甚靈光的舌頭,即將用以撬來江山船上最為寶貴的財富;她還有一個裝過許多心事的腦子,這是她唯一的容器,用來儲存那些多年來困在江水之中的知識。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留給她按下心頭這些雜念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道路猛然一轉。轉角處有一位守衛,這人先前應該已經得知了她要來的消息,見她出現,便打開笨重的鐵門放她進去。

外麵傳來落鎖的聲響,餘墨痕站在邊上,背靠這道門,可以清楚地看見前邊廊道兩旁數層鎖住的鐵柵。

對於偃師來說,越是複雜的偃機,反而擁有越多改裝和拆除的可能;淩竟丞或許正是考慮到了這一點,並沒有在這裏使用多麽複雜的機關,而是在這囚牢外側,統統用一道笨重的鐵閂鎖住。這是世上最簡單的鎖扣,囚牢裏的俘虜或許不乏懂得偃機的人,卻根本沒辦法徒手打開。

餘墨痕思考了一會兒。淩竟丞不隻是沒當回事還是刻意為之,隻交待了此行的目標,並沒有告訴她具體該如何做,也沒有提前說過不準打開門閂。

可是與此同時,她也無從得知這些俘虜現在是什麽狀態。

先前在江北軍中,這些人受製於軍士,又被迫吃了使人乏力的藥物,並未對她發難;機樞院中卻好像沒有過虐待俘虜的傳統——餘墨痕有點懊惱地捏了捏手指,她並不支持強行喂藥那種非人的待遇,但這種一片茫然的狀態叫她覺得很是難辦。她甚至根本就不知道機樞院還有地方關俘虜。

這些俘虜已然知道她是機樞院的人了。先前關在俘虜營的時候,他們還算是同一條繩子上的螞蚱,大火之中隻能互相依靠;可是如今情境變遷,人家在囚牢裏,她卻是來探監的,明明白白站在兩個陣營。這樣一來,俘虜們會不會對她有敵意?她身手縱然不錯,但這些江山船來的人整日裏使勁渾身解數活下去、跟朝廷沒完沒了地周旋,恐怕也不會差到哪裏去。

餘墨痕想了半天,也沒理出個頭緒;然而時間不等人,她不能再耽擱下去,隻好捏了捏手指,走到開闊處,朗聲問道,“阿滿師傅可在此處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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