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偃師

顧芝

【第一三一章】親事

書名:蒸汽偃師 作者:顧芝 字數:6472

餘墨痕聽琬琬這樣稱呼衛臨遠,不知怎麽竟覺得有點好笑。

在她的印象裏,衛臨遠仿佛還是個沒長大的愣頭小子。可是她轉頭想想,於瓊門縣再見的時候,衛臨遠的確已經飛速地成長了起來。隻是不知道,督促他前進的,究竟是和琬琬成親後擁有家室的責任感,還是他父親和叔父寄予的期望,抑或隻是時間本身。

那男人聽了琬琬的一番說辭,大概覺得奇怪,就道,“這裏頭有什麽玄機?”

“你不必問。”琬琬眼中仍有懼意,說話的語氣卻堅定了些,總算跟她當年造訪衛家時的形象有了幾分重疊,“方才的問題,我已經答過了。還有別的事嗎?”

“那行吧。”那男人點了點頭,就道,“你們兩個就在這裏住下,吃的喝的牆上都有,風大了就往裏邊去點。隻要別犯傻逃跑,順利活一段時間沒問題。”

餘墨痕就道,“那你們呢?”

“我們雖然把傅小姐押在這兒,總得顧全她的名聲,畢竟男女有別。我們這就走了,反正你們倆也逃不了。”那男人說著便退出洞外,“小心點,別死了。”

餘墨痕跟出去,就看見他領著杵在外頭的兩個黑衣人,依次攀上了繩梯。他們上行幾步,便斬斷一截兒繩梯,拋向了遠處。麻繩給風吹到了下頭的深穀裏,再不知去向。

那男人留意到餘墨痕,便扭過頭來,對她道,“你最好回去照顧傅小姐。要是敢跟上來,我就把你踢下去。”

“我才不跟你們走。”餘墨痕一麵說,一麵衝他翻了個白眼。她以前好像從來沒這麽幹過,眼睛轉上去的時候瞬間有點暈。她瞥一眼腳下窄小的平台,隻覺得就這樣失足實在太不合算,便放棄了跟這些黑衣人鬥嘴,往回退了幾步。

幾個黑衣人越爬越遠,夜色之中,他們的身形很快就和岩壁融到了一處,隻有碎裂的繩梯不斷落下來。餘墨痕估摸著他們看不見下邊了,便側身靠著岩壁,悄無聲息地摸過去,盡力截住了幾條飄得近些的繩子。僅憑到手的幾段繩子,她其實沒什麽辦法爬上這高聳的岩壁。但山洞中物資稀缺,多留點東西以備不時之需,總是不會錯的。

她抱著那些廢棄的繩子回到山洞裏的時候,琬琬正坐在地上,茫然無措地看著她。

餘墨痕給她拿了水,坐在她身邊,道,“你認識他們?”

琬琬搖了搖頭。

“哦,我看你一路都沒有反抗過,方才答話的時候又鎮定的很,還以為……”餘墨痕看一眼琬琬委屈的表情,訕訕地住了嘴,“是我多事了。”

“沒有。”琬琬還是搖頭,“這一路上,若不是你一直與他們周旋,我恐怕更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多謝你了。”

“謝就不用了。”餘墨痕心裏有點無奈,“我隻是覺得奇怪,先前你為什麽會有那麽激烈的反應?我一直都沒有惡意。”

琬琬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你在哪裏見過那個押字?”

“哪個押字?”餘墨痕仗著一腔孤勇跟那些黑衣人嗆聲慣了,說話沒過腦子,話一出口才反應過來,“你說弋蘭皋啊……”她想了想,就道,“他妹妹給我看的。就在衛家的船上。”

琬琬的麵色立刻就是一變,“小艄去衛家的船上做什麽?”

餘墨痕之前那樣說,本就是有意勾起琬琬的興趣。她見琬琬果然中了套,連忙側過頭,借著整理鬢發,調整好一張不動聲色的臉,才道,“傅小姐,眼下這個處境,咱們兩個是相依為命。何況,現在這山洞裏也沒有其他人。關於弋蘭皋和衛臨遠的事情,你可願意說給我聽聽?”

琬琬臉上一白,仍是猶豫。餘墨痕就道,“你方才說,並不知道這些黑衣人是誰;可是依我看,咱們把知道的消息拚一拚,沒準兒能猜個大概。”

琬琬想了一會兒,才開口道,“衛臨遠是我夫君。”

餘墨痕點點頭,“這我知道。你父親帶你去臨海縣的時候,我看著你進門的。”

琬琬立時一驚,餘墨痕便道,“你肯告訴我你的事,我自然也願意告訴你些別的。”其實她心裏明白,自己跟衛臨遠的那些交情,對於琬琬來說並沒有價值。她隻是拿這些來套琬琬的話罷了。她心裏有很多的問題,想來想去,也不知道先說哪一個為好,最終她隨便挑了一個,“你既然已經嫁給衛臨遠,為什麽不在他身邊,反而要跟著你父親到嘉沅江來?”

“原來你真的不知道。”琬琬低著頭,“我殺了他。”

“誰?”餘墨痕道,“衛臨遠?”

琬琬點了點頭。

餘墨痕大概明白了,琬琬之前以為她是來複仇的,原來是這個意思。她的心裏空了一下,但還是很平靜地問道,“他還活著嗎?”

“我不知道。”琬琬仍舊看著地麵,“我刺傷了他……我父親便連夜帶我走了,此後一直把我囚禁在身邊。”

“應該是活著的。否則你父親不會叫我送你去衛家。”餘墨痕念及此事,心下安定了些,又道,“你刺傷他……是什麽時候的事?”

“去年冬天。”琬琬道,“成親當天。”

餘墨痕心裏一凜,想起了在瓊門見到衛臨遠時,他那張欲說還休的臉……他們居然已有近一年未見了。不知什麽原因,衛臨遠承諾過的喜帖並沒有送到她手裏。不過也幸好她沒有去喝那頓喜酒,衛臨遠絕對不希望多一個人看到那一幕的;可是倘若她去了,衛臨遠是不是就不會受傷?

餘墨痕頓了一頓,就道,“沒有關係。我們這次去衛家看看。衛臨遠很喜歡你。我想,他不會怪你的。”她的語氣有點生硬,因為心中很為衛臨遠不平;可是萬一衛臨遠自己都不在乎呢?元憑之珠玉在前,有些人為了感情,什麽都肯放棄。

琬琬的聲音越發小了,“你很了解他?”

“對我來說,衛臨遠是很重要的朋友。”餘墨痕淡淡道,“不過你不要誤會,我們的友誼就是那種……如果我是個男的,也是一樣。”她總記著自己給衛業醇發過的誓。

琬琬點了點頭,道,“他還活著就好了。”

“那麽弋蘭皋呢?”餘墨痕不願再想衛臨遠的事情,刻意轉了個話題,“你跟他又是怎麽回事?”

琬琬似乎不知從何說起,抬起一雙濕漉漉的眼睛,茫然地看了餘墨痕一眼。她好半天都沒說出聲來。

餘墨痕的腦子卻一直在轉。她心頭閃過許多的畫麵。琬琬的塤上刻印的押字;柴靜流所講述的故事裏,這對強行離開嘉沅江的兄妹所經曆的種種悲劇;衛家飛廬溯風裏,弋小艄藏下的炸藥……“等等,”電光石火間,餘墨痕心頭那些片段聯係了起來,“你刺傷衛臨遠,難道也是為了給弋蘭皋報仇?”

琬琬眼中的淚終於落了下來。她緩緩地點了點頭。

“我原本不是要嫁衛臨遠的。”琬琬終於開了口,“我父親一開始把我許給了衛臨遠的堂兄。”

“我那時候還小,不想隨隨便便嫁給一個不認識的人,便趁著我父親不在,偷偷跑出家門,坐我舅父的船,到臨海縣去看將來的夫婿。”

“弋蘭皋就是那艘船上的護船師。”

她說得很慢,語氣裏俱是努力克製的情緒;餘墨痕卻聽明白了。她點了點頭,道,“所以,在抵達臨海縣之前,你喜歡上了弋蘭皋?”

這真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一個活潑、天真,膽子也不小的富家小姐,在船上一定坐不住,一定會在船艙間跑來跑去,尤其是裝滿偃機的底艙,更是叫人想要一探究竟;船上的人都是她舅父家的下人,沒有誰敢攔著這位表小姐。而底艙裏有一位護船師,他年輕、有為,如果他的長相和弋小艄近似,那也不會太難看;他所需要的隻是一個離開嘉沅江的機會。傅家當然可以提供這樣一個機會。

琬琬的臉色有些發紅,“所以我不想去衛家了。不管那個衛公子是什麽樣的人,我都沒興趣知道了。”

“可是那艘船還要繼續南下。舅父也派了臨海縣的熟人接我。弋蘭皋跟我約定,船回到臨海的時候,他會來找我。”

“可是他沒有來。來的是衛公子,衛臨遠的那位堂兄。他說弋蘭皋死了。當天他就派了船,把我送回我家裏去。”

這些事或許在琬琬的心中儲存了太久,帶著一股連哀婉都無力撐起的死氣。琬琬述說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已經有些木了,“我還記得衛公子當時的表情。挺難看的。”

餘墨痕聽著這些事,隻覺得每一位卷入其中的人,都有足夠充分的理由做出他們曾經的選擇,可是這些選擇加在一起,唯一的指向便是最後那個叫人唏噓的結果。不僅弋蘭皋死了,一心要為他報仇的弋小艄也送了命,就連衛臨遠那位堂兄……倘若餘墨痕沒有記錯,這個人已經自戕了。卻不知逼死他的那些山匪和行商,和江山船中人是否有關聯。

“所以你覺得,弋蘭皋必定是死在衛家人手中……弋小艄大概也是這樣想的。可是我不明白,”餘墨痕的眉間慢慢皺了起來,“你為什麽要找衛臨遠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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