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偃師

顧芝

【第一二零章】起疑

書名:蒸汽偃師 作者:顧芝 字數:6044

饒是餘墨痕音律方麵造詣全無,也聽得出來那塤吹得實在不怎麽樣。吹奏的人大約是氣息不足,幾個高些的音全吹走了,聽起來頗為慘烈。

傅大人停下了腳步,卻沒有回頭,隻喊道,“常安!”

常安依然釘子似的立在攔網後麵,“在。”

“把她那塤收起來,”傅大人怒道,“軍中重地,豈能由著她瞎胡鬧?”

常安領了命,快步跑了回去。不一會兒,帳中的塤聲便戛然而止。常安又奔了過來,似是打算將那隻塤交給傅大人,傅大人卻隻是擺了擺手,“拿去扔了。”

然後他便走了。餘墨痕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藏了太久,眼睛有些花了,竟然覺得傅大人的腳步似乎比來時更疲憊了些。

夜晚露水重,餘墨痕又因為傅大人的突然到來而耽擱了許久,隔天便有些不適。營帳裏的女兵察覺到了,好心叫她歇著,餘墨痕隻是擺手,照舊四處插手幫忙。她向來閑不住,從前病得更慘的時候,該做事該拚命,也從來沒有猶豫過。何況如今軍營中的種種情況她還不甚明確,任何能夠收集信息的機會,她都不願意放過。

傅大人看來是當真軍務繁忙,連去那囚籠似的軍帳探望自己的女兒,都要等到深夜。餘墨痕原本以為,她這些日子恐怕是見不著傅大人的麵了,誰料她好容易歇下來,回營帳裏喝了口水,便聽見沈蒙來找她,說是傅大人有請。

餘墨痕連忙將水壺放下,跟著沈蒙往主帥的軍帳裏去。她心中忐忑得很,不由問道,“侍郎大人不是挺忙的嗎?怎麽今天便有空召見我了?”

“本來還得等幾天,沒想到出了意外。”沈蒙看了她一眼,猶豫了一下,就道,“你還不知道吧?你那艘船,好像出了問題。”

餘墨痕連忙做出一副驚奇情狀,道,“我那船怎麽了?”

“新回來的一隊軍士來報,說江上有一艘船不知為何遭了火災,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明明周遭都是江水,那火卻一直不滅。軍士們好不容易等著那艘船燒完,再到近前去檢查,整艘船就剩個渣了,什麽都查不出來。軍士們先前還奇怪,燒成那個樣子,怎麽連個呼救的人都沒有,回來一知會,才知道就是你那一艘。”沈蒙看上去居然還有點不好意思,“可真是抱歉。當時或許該留點人手替你看著那船的。要不是沒人看管,想來也不會出這種事情。”

餘墨痕先前還以為是出了什麽天大的麻煩,聽了沈蒙這一通解釋,心下鬆了一口氣。那艘船總算順利按照她的計劃燒了起來。她原本希望那船能趁著沒人的時候自己燒個幹淨,沒想到還是被軍船看了個正著。不過,沒被軍士們發現其中的玄機,便已是很好的情況了。

她當即努力擺出一張無奈的臉,點了點頭,道,“那艘船畢竟是我和元將軍自己造的試驗品,也怪我們兩個做事不夠嚴謹,或許船上的偃機存在什麽問題,我們之前沒有發現,裏頭的千歲金不知怎麽給引燃了,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沈蒙就道,“萬幸你不在船上,否則這麽大的火燒起來,還真不知道你能否平安脫身。”

“這回可真是命大。”餘墨痕真真假假地感歎了一句,又道,“傅大人著急見我,就是為了這事?”

沈蒙點了點頭,“具體是什麽情況,其實我們也不知道。隻是傅大人最近在嚴查那些江山船上來路不明的偃機,聽說那火焰不多,便起了疑心。你待會兒見著了他,可得好好解釋,千萬別讓他見責於你。”

餘墨痕道了謝,心中再度糾結起來。她如今沒有軍銜,元憑之又不在,她自己在嘉沅江上行船,實在是可疑的很。像沈蒙這樣的舊相識,還有之前遇到的那些對朝堂之事不甚敏感的軍士,倒也能糊弄一時;可是那傅大人看上去就是個相當不好惹的,餘墨痕想了一路,一直到走到主帳跟前,心裏還是拎不出個頭緒來。

沈蒙隻負責把她領過來,並沒有跟著她一起進去。餘墨痕擔著一顆七上八下的心,掀開門簾,剛巧對上裏邊傅大人那雙不怒自威的眼睛。

餘墨痕:“……大人好。”

傅大人手裏拿著一份文書,似乎原本在看軍報之類,大概是被餘墨痕進來的動靜驚動,才有了那相當駭人的一個對視。他把文書擱在一邊,打量了餘墨痕一眼,道,“我聽說,你是元憑之的人?”

餘墨痕心道這話說得可實在算不上好聽,她略一沉吟,便道,“我是機樞院候補陸諶大人的門生。元將軍近日裏替陸大人帶一帶我。”

“哦?”傅大人道,“可是我之前已請元憑之回帝都去。怎麽,他沒帶上你?”

餘墨痕這才曉得,元憑之突然回帝都去,原來是傅大人的意思。看來,這傅大人或許是聽說過元憑之和江山船之間有些因緣,又或許是不喜元憑之對江山船的縱容態度,便趕在下狠手整治江山船之前,把元憑之這個礙事的人先調走了。

她念及這些,心下竟然有些慶幸,隻覺得倘若元憑之在此處,還不知道會有多麽為難。反倒是她自己無牽無掛,縱然一時難得脫身,總比元憑之好些。

她想了想,道,“我們二人在此地鑽研偃甲之學,有些東西還未收尾。元將軍有事在身,提前回帝都,剩下的事情,便交給我來完成了。”

傅大人那雙看起來很有些毒辣的眼睛再度掃過餘墨痕,“難道機樞院不是最適合鑽研偃甲之學的地方嗎?你們為什麽要到江上來?”

餘墨痕就道,“我聽說傅大人向來支持機樞院,恐怕也知道機樞院正在大力研究水中所用的偃甲。至於我為何來到此處,”她說了這一串,自己也覺得挺像那麽回事,竟然頗為大膽地抬起眼,挺坦然地道,“傅大人難道不知道?帝都如今正在整肅做官的女子。我這時候若是留在機樞院,哪裏還有接觸偃甲的機會?陸大人和元將軍可憐我,便將我帶來此處,給了我一個轉圜的機會。”

餘墨痕原以為自己這話答得不錯,理由編得七分真三分假,聽上去頗為合情合理,連她自己都覺得有點信服了。

傅大人的眼神卻越發不善了,“也就是說,你在嘉沅江上所做的這些事情,在帝都是不被允許的?”

餘墨痕:“……”

她的話好像的確是這個意思。

“這倒奇了,”傅大人繼續道,“不論是帝都,還是嘉沅江,俱是我朝江山。但凡在大齊帝國的國土上,任何人都得遵守我朝法令。焉有在帝都便恪守、在嘉沅江便無視的道理?”

餘墨痕本想說,任何法令上,都沒有女子不能為官這一條;可是機樞院既然能夠剝奪她的軍銜,滿朝碩果僅存的幾位女性官員都被削了職權,當權者便一定有某種律令作為依憑。

不論那些律令有多麽荒誕無稽,餘墨痕都不被允許繼續偃甲之學上的研究。

傅大人所說的這些,她無從反駁。

餘墨痕心道,這回要完。

果然,傅大人下一句便是,“我大齊帝國,唯有一種人在嘉沅江上有特權。那便是開國時的九位叛臣的後人。他們的祖先犯了罪,所以世世代代都被囚禁在這滔滔江水之中。”傅大人的話中不無諷刺,“怎麽,你難道與他們有染嗎?”

餘墨痕搖了搖頭,垂下眼皮,道,“不曾。”

這當然是個徹頭徹尾的謊言。

從前被惡人拐上江山船的時候,她的確有著滿腹的偏見;與弋小艄相識之後,她對江山船的印象便變得格外複雜;在柴靜流的船隊裏呆了這些時日,她的心,已被種種閃爍著智慧的奇異偃機、船中那些待她極好的人,以及柴靜流和元憑之之間不為身份所阻擾的感情,沉甸甸地壓上了五分好感,三分不平,兩分惋惜。

都是些竭力存活的可憐人。即便如此,在重重束縛之中,他們也沒有放棄掙出一方小天地的願望。

她曾經向柴靜流許諾,要把江山船上的偃甲技術帶到世人麵前,發揚光大;如今她卻連雙方之間短暫的相識都要撇清。念及此事,餘墨痕心頭升起一股混雜著無奈和憤怒的情緒,卻又隻能死死將之按在心頭,不可從臉上漏出半分。

“你既然表了態,我便暫且信過。”傅大人嘴上這樣說著,眼神卻仿佛要把她心裏翻湧的種種念頭挑出來,“然而你須知曉,即便是江山船上的人,逾了矩,一樣要被拖上岸來受審。”

餘墨痕點了點頭,表示她聽懂了。她想了想,又道,“反正,我與元將軍所造的那一艘船,聽說不知因為什麽緣故,已經被燒毀了。我在此地,也沒有別的事情要做。大人若是允許,我這便啟程回帝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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