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偃師

顧芝

【第九十四章】母女

書名:蒸汽偃師 作者:顧芝 字數:6900

“好。”淩艾長眉一挑,笑道,“難得你這麽決斷。”

餘墨痕方才那句話說得擲地有聲,然而一聽見淩艾誇她,她的臉便紅了。

餘墨痕誰也不敢看,隻是低著頭,強行轉了個話題,道,“是不是隻有顏錚知道進去的路怎麽走?”

“我隻知道怎麽走到之前跟憑之分手的地方。這下麵曲折得很,之後的路,咱們得一起想辦法。”顏錚說著,便將綠沉槍一提,一手推開地牢的門,一邊打起一個火折子,一邊道,“跟緊了。”

火光照耀之下,一道向下的階梯便呈現在了餘墨痕麵前。果然就是她在幻象裏看見過的那種帶著弧度的梯級。

這景象乍看之下驚得餘墨痕心中一跳,卻又很快叫她放心下來。如果玄女教所製造的幻覺並非全能,而是必須以現實作為依憑,那就必然有可以擊破的餘地。

他們此刻唯一的光源,就是顏錚手中的火折子。餘墨痕緊緊跟在後麵,走了一段,就看到這梯級並非如幻境之中一樣封閉狹窄,而是從每一層延伸開去,能夠看到遠處緊閉的囚室。

她一路向下,越走越覺得有些奇怪。囚室裏的犯人沒有一點聲息,這就已經很奇怪了。此外,按照餘墨痕對衙門的想象,這地方既然是地牢,那就總該有看守的衙役。然而這一路走來,到處都是黑黢黢靜悄悄的,目光所及之處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這種不正常的寂靜,使得餘墨痕心中的警惕陡然多壘了一層。她一麵走,一麵小心翼翼地前後看了看。在後邊押隊的淩艾看見她的表情,不由一樂,就道,“瞧你緊張的。放鬆點。”

餘墨痕這才意識到臉上的肌肉已經繃得有點發酸了,她趕緊抬手揉了揉臉,一邊道,“原來咱們可以說話……此處的衙役去了哪裏?”

“我吩咐家臣宴請裏正全府,不到中宵不許回來,蝦兵蟹將小雜魚,一個都不準落下。”前邊的顏錚頭也沒回,“裏正倒是挺聽話。”

餘墨痕一介窮人,沒能想象到如此簡單粗暴的做法,隻好默默住了嘴;然而她一分神的工夫,便撞到了顏錚背上。

餘墨痕雖然反應不快,一見顏錚停下來,也立刻知道前方一定出了什麽狀況。

她什麽都沒有說,隻是無聲無息地後退了半步。她生怕撞著背後的淩艾,特意回頭看了一眼,就看見淩艾手中的火繩槍已經舉了起來,顏錚則順手將綠沉長槍扔給餘墨痕,他自己赤手空拳飛身而出,從一片黑暗中,極其精準地揪出了一個人來。

是個漏網的衙役。

顏錚之所以沒有直接舉槍戳上去,淩艾之所以沒有貿然開火,看來都是考慮到了這種情況,不願誤傷了無辜的人。餘墨痕一手支著顏錚隨手丟給她保管的長槍,另一隻手也慢慢地從千機弩上放了下來。

顏錚依然徒手鎖著對方的咽喉,卻也明顯地鬆了一口氣,“有酒不喝,在這裏鬼鬼祟祟地做什麽?”

那衙役一臉驚慌失措,一麵掙紮,一麵啞著嗓子叫道,“職責所在,職責所在,壯士莫要見怪。”

他話未說完,彈丸破空的聲音便從餘墨痕耳邊劃過。

一聲慘叫。

淩艾兩槍隻中了一槍,衙役整條左胳膊立時便脫力,落回了地上;出膛的另一枚彈丸,則被同時飛來的弩箭擊飛了。

好在餘墨痕因為信不過自己的準頭,同樣射出了兩箭,遭此變故,總算還有一箭正中靶心,將那衙役手中正向著顏錚扔過去的一個紙包帶出了老遠,釘死在了黑暗之中。

顏錚緊跟著便徒手擊暈了那不老實的衙役。他起身看了一眼餘墨痕,微微抬起了一條眉毛,道,“你單手就有這樣的準頭?”

餘墨痕的反應並不比她的箭快。她方才急得要死,又因為擊飛了淩艾的彈丸,心裏很過意不去,這會兒還沒來得及從放箭時別別扭扭的姿勢掰回來。聽見顏錚問話,她才趕緊把左手還握著的綠沉槍給顏錚遞了回去,“我還以為你知道。”

“……”顏錚扔槍的時候,顯然是把她當軍械架使的。他此刻也不好承認,隻道,“你就當我知道吧。”

眼下當然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餘墨痕沒所謂地笑了笑,轉頭看向那衙役,道,“咱們怎麽處理這個人?看上去有點厲害,丟在這兒好像不太合適。指不定什麽時候就醒了。”

“是挺難辦。你那一箭還不如射偏一點,直接要了他的命了事。”顏錚將手一抄,突然戲謔道,“這麽說來——你其實是想殺了他的對吧?”

餘墨痕隻覺得顏錚簡直無聊極了。

他倆閑扯的工夫,淩艾已經走了上前來,“要不要叫醒了問話?”

“不用了。”顏錚殺伐決斷,“要是問出什麽假話來,反而是個幹擾。尤其餘墨痕那個腦子,沒準就被攪亂了,豈不是更麻煩。”

餘墨痕臉上一臊,心道顏錚真是越來越喜歡擠兌她了;可她聽了這話,居然覺得顏錚說得也有點道理。

淩艾點一點頭,伸出兩隻纖長白淨的手指,向她腰間時常帶著的那隻神奇的藥囊裏輕輕巧巧地一探,又抬手向著那衙役的臉上虛虛一拂,就道,“行了。讓他先到壺中天地裏逍遙一會兒。”

顏錚好奇地問道,“那是什麽?迷藥嗎?”

餘墨痕表情複雜地點了點頭。這個名字隻會叫她想起些一心要避開的回憶。

“原來你也知道,”顏錚倒沒什麽意外的意思,“說起來,在雎屏山的時候,就看見你總掛著個跟淩艾一樣的藥囊。”

“嗯。”餘墨痕擔心過會兒深入了玄女教的地盤,若是心誌不堅,怕是會再度遭到幻象的影響,便不再提起此事,隻催促著顏錚繼續往下走。

這地方簡直像個無底洞。隻是越到後來,階梯便越發粗糙,各層延伸而出的走廊也逐漸消失,走到最後,幾乎就隻是一道傾斜的土坡了。

可是,就這樣走了許久之後,他們所到之處,除卻黑暗之外,依然隻有顏錚手裏仿佛能把黑暗燒出一個洞的火光。也不知道顏錚的方向感究竟有多麽強悍,在這種環境下都能記住道路。

然而這片黑暗也實在跟餘墨痕印象裏的玄女教有些出入。她甚至覺得可能是淩艾給她拔除“見思惑”的時候下手太重,留下了一種見到幻覺就會直接瞎掉的後遺症。

直到她再度聽到那種熟悉的歌聲。

餘墨痕頭皮一炸,頓住了腳步。

淩艾關切地問道,“你怎麽了?”

“你沒有聽到,對不對?”餘墨痕盡力不去想那張在她麵前化為白骨的臉,“你有家學作為依憑,應該不會被玄女教的妖法所欺騙……”

出乎她的意料,淩艾搖了搖頭,“並不是這樣。幻覺隻是一種表象,背後的原因可能有很多種。我雖然知道如何解‘見思惑’,卻很難預知對方會用什麽別的手法再來迷惑你的心智。”她簡單解釋幾句,又坦言道,“不過,我確實什麽都沒有聽到。”

“我聽到了一種鳥的叫聲。”顏錚回過頭,臉色有點難看,“非常難聽。”

餘墨痕頓時鬆了口氣。雖然不能確定淩艾是否能夠免受幻覺的影響,但既然她自己跟顏錚聽到的聲音不同,就足以說明這聲音隻是一種幻象。

那便沒什麽好怕的。人總有回到現實的時候。

餘墨痕想了想,就道,“反正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不如咱們先不管這些亂七八糟的聲音了……先去找元將軍。”

“沒辦法不管,”顏錚道,“我跟憑之分開的位置,就在那種叫聲傳來的方向。”

事已至此,餘墨痕也隻硬著頭皮過去了。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對鬼神並無敬意的人,此刻卻也喃喃道:“我娘她……她不會害我的。”

顏錚沒聽清楚,湊過來問道,“你說什麽?”

餘墨痕才意識到自己說出了聲,趕緊把顏錚那張在火光照耀下顯得有些慘白的臉推開,隻搖頭說沒事。

“先等等,”淩艾從發間解下了一條看起來就很是金貴的發帶,一邊將自己和餘墨痕連接在一起,一邊道,“既然咱們三個情況不盡相同,這會兒就千萬不能分開。”

餘墨痕此時的打扮和平日一樣粗糙,隻用一條布帶束發,要是不想讓她那一頭茂密的頭發影響原本就很晦暗的視線,就萬萬不能解下來。她沒有辦法,隻好伸手勾住顏錚甲胄上的勾帶,輕輕道了一聲,“得罪了。”

他們沿著那土坡行進了很長一段距離,餘墨痕耳邊折磨人的歌聲也越來越清晰。她忍受了許久,終於抵達了較為平緩的地麵。地上鋪了嚴絲合縫的石板,無聲地說明此處經過了人為的布置。

再往前走,轉過一個彎,突然就出現了一圈餘墨痕見過的光暈。

餘墨痕深深吸了一口氣,一下都沒有停,便跟著顏錚轉了過去。

光源的來處,是和那幻境裏十分相似的黑暗虛空與石雕蓮花。隻是此處的蓮花並非排成一道小徑,而是錯落有致地勾勒出一副似花非花的玄妙圖案。

元憑之就站在圖案的一角,神色頗有些凝重。

圖案的中心處則跪坐著一個女人,背對著餘墨痕,看不到臉。

她的肩膀上,立著一隻正在唱歌的烏鴉。

淩艾的聲音,就在這時落入了餘墨痕耳中。

“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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