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偃師

顧芝

【第五十三章】戰術

書名:蒸汽偃師 作者:顧芝 字數:7894

雖然操縱泛日鳶的人技術相當純熟,但如此巨碩的飛行偃甲快要落地的時候,還是免不了強烈的震動和搖晃。

餘墨痕畢竟是第一次乘坐泛日鳶,難免給晃得頭昏腦漲。

但她仍然盡己所能地擺出了一個足夠燦爛的笑容。

元憑之的馬就等在不遠處。

隨著機關的啟動,泛日鳶緩緩吐出了一架木梯,穩穩當當地一直鋪到地麵上去。餘墨痕沒好意思跑過去,隻能扶著欄杆快步往下走。沒成想,顏錚仗著個兒高腿長,幾步就跨到了餘墨痕前邊去。

這個飛揚跋扈的少年人一定是故意的。

他從餘墨痕身邊經過的時候,居然還偷偷回頭做了個鬼臉。

餘墨痕:“……”

顏錚大步流星地走過去的時候,元憑之已經縱身躍下馬來。兩個人很熱絡地對了一拳,相互噓寒問暖了許久。

餘墨痕隻好站在後邊,訕訕地笑了笑。

她絕望地感覺到,這個場景裏,可能沒自己什麽事兒了。

“憑之,咱們倆可有小一年沒見麵了。”顏錚其實跟餘墨痕差不多大,言辭之間,卻好像跟元憑之是平輩一般。

“的確,”元憑之看來也很感慨,“我每次回機樞院,總是跟你錯過。”他又帶點戲謔地道,“不過,看你這副容光煥發的樣子,我就知道不用替你操心了。隻是不知道,我寄養在你家的那匹青驄,是不是也長得好了些?”

“最好的馬廄住著,最好的飼料喂著,最好的師傅管著。憑之你還不放心?”顏錚也笑得很愉快。

“怎麽,現在除了你我之外,那匹青驄還肯聽別人的話?”元憑之笑道,“青驄第一次見你便肯服從於你,我都已經很驚訝了。如今看來,它恐怕是轉了性了。”

“還是倔得很。”顏錚搖搖頭,卻又自得道,“隻是它既然聽了我的話,我再叫師傅伺候它,它還能不依?”

餘墨痕也聽說過,上品的馬大多聰慧而固執,有一些性格格外孤戾的,除了自己認可的主子,甚至不會叫旁人近身。但她沒有過顏錚和元憑之那般直接的體驗。她所騎過的無非是軍中的雜駒,隨便誰牽來便能用的。這類馬的來者不拒其實是一種漠然。在對人生失去了掌控的圖僳人臉上,餘墨痕已經見多了這種表情。

好不容易等到顏錚和元憑之小小地敘過一番舊,餘墨痕才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低頭行了個禮,道,“元將軍。”

他們倆其實也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過了。然而元憑之並沒有過多表示,隻是露出他慣有的那種溫和而散漫的笑容,道,“你來了。”

餘墨痕不知道說什麽好,隻好輕輕地“嗯”了一聲。

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了鎮南軍大營之中。

顏錚和元憑之好像有聊不完的話題。

餘墨痕在邊上靜靜聽著,逐漸意識到,這種差距,並不僅僅在於他們各自和元憑之的熟絡程度上。

因為顏錚和元憑之已經開始討論戰報了。

他們互相交換意見的時候,氣氛既熱烈又舒暢,餘墨痕完全找不到插話的餘地。

她最擅長的偃甲之學尚且不如顏錚;兵略詭道這方麵的學問,更是到了機樞院才算正兒八經地開始學的,跟同齡的顏錚比起來,簡直可以說是雲泥之別。

餘墨痕在邊上如坐針氈地沉默了許久,元憑之終於回過頭看了她一眼。

“小餘,”元憑之很溫和地看著她,“我和顏錚剛才談到的這幾種偃甲,你在機樞院的時候操縱過沒有,熟不熟悉?”

餘墨痕一呆。

她本來就很難長時間集中注意力,之前沉默了太久,神思都有些恍惚。元憑之和顏錚剛才說的話,竟然從她耳邊漏了過去。

顏錚大約是沒什麽耐性等著餘墨痕吞吞吐吐,見狀便道,“墨痕應該隻用過我們預備役平日訓練時用的那幾種偃甲。這邊隊伍的配製,有好些都是機甲塢的高級貨。預備役的輪值還沒轉到機甲塢去,她有些東西沒聽說過,也是很正常的。”

餘墨痕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她心裏又是羞愧又是慌亂。至於普通預備役都沒有深入了解過的機甲塢,顏錚為什麽有本事摸熟……這件小事,餘墨痕已經沒工夫去考慮了。

反正,即便知道了,她恐怕也隻有羨慕的份。

元憑之就道,“既然如此,顏錚你不妨先在這裏讀一讀戰報。我去給小餘補補課,帶她過一遍這邊常用的幾種偃甲。”

餘墨痕於偃甲之學上並非沒有天賦,在藏書館檢點書冊抄錄圖譜的習慣,到了機樞院之後也並沒有荒廢。

她跟著元憑之走了一圈,很快便發現,其實軍中裝備的這些偃甲,有許多都是她跟著陸諶學過的;即便是沒有用過的那些,她也基本都是知道的。其中還有幾種因為設計極為精妙,給她留下過很深的印象。

她甚至可以僅憑記憶把結構圖畫出來。

餘墨痕想到自己之前莫名其妙的跑神,簡直要鬱卒。

元憑之隻是笑,“其實你很了解嘛。剛才怎麽不說?”

“我……”餘墨痕半天想不出個合適的理由,隻好將她平日裏那種糟糕的狀態從實招來,“也不知道為什麽,看見顏錚在那兒談吐自如……我就覺得很緊張,即便是知道的事情,也很難表述出來。”

顏錚不在的時候,她的話好像的確多了一點。

元憑之看了她一眼,溫言道,“我從前在機樞院做預備役的時候,也常常覺得自己很笨。”

餘墨痕隻能苦笑。

這個人為什麽總是如此,三言兩語就能說中她的心思?

元憑之忽然道,“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在畫一張圖紙。”

餘墨痕一愣。他還記得?

“當時你還沒有正經學過關於偃甲的知識吧,”元憑之的眼神很平靜,也很溫暖,“結構圖已經畫得那麽好了。”

餘墨痕失笑,“隻不過是不懂事的時候大著膽子塗鴉罷了。”

她這是實話。

餘墨痕最開始替衛臨遠畫結構圖、寫論述稿的時候,嘴上不說,暗地裏也很為自己“無師自通”的天資而自豪。等到她經元憑之發掘,以助教的身份開始跟著徐夫子研學的時候,才知道自己從前做出來的那些東西有多上不了台麵。

“正式研習偃甲之學之後,當然會很不一樣。”元憑之一邊繼續往前走,一邊笑道,“可是這些學識,說白了,也不過是長期訓練的結果。惟有真正的熱忱,是最難得、也最騙不了人的。”

餘墨痕沒有說話,隻是保持著低斂眉眼的姿勢,默默跟在元憑之身後半步遠的地方。

她知道自己是真心熱愛偃甲之學。即便後來發生了這麽多事情,知道了這麽多有關她自己、有關機樞院、有關大齊帝國我、甚至有關哀葛的盤絲錯節的事情,她最初對於偃甲之學的興趣,也沒有減少半分。

可她也知道,興趣這東西,也就那麽回事。她的確有一份投身偃甲之學的真心,可是淩艾、顏錚,甚至同期的百來位預備役,這些人難道就不是發自內心地想要投身於這個領域?

倘若這些人真的無心向學,他們遠勝於餘墨痕的考核成績,豈不就更像是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打在了她的臉上?

元憑之見餘墨痕仍是怏怏不樂,便道,“你若一定要跟顏錚去比,反而有失公允。”

餘墨痕聞言,低著頭道,“外在條件,其實也沒那麽重要……說到底,還是我不夠用功。”

“我不是這個意思。”元憑之擺了擺手,“你想想,顏錚縱然有家中支持,小小年紀便駕馭過許多旁人見都未曾見過的偃甲,跟隨過許多不輸於當朝太傅的夫子學習政治謀略,”他說著便笑了出來,“可是他會不會說圖僳話?“

餘墨痕一愣,隨即也樂了。

她笑過之後卻又有些感傷,“我聽淩艾說過機樞院肯收下我的原因。雖然這麽想有點不知好歹……但我偶爾也會覺得,將軍你,還有師範,把我從哀葛帶出來,難不成隻是因為我會說圖僳話?”

“這固然是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元憑之直言不諱,“但這也不過是原因之一。我初次見你便覺得你很有天賦,當然不希望這樣的人才埋沒在哀葛那種貧瘠的地方。剛好機樞院也需要你這樣一個人。你遇到了一個不錯的時機。”

他沒有提自己打算隱退的事情,餘墨痕也不好問,於是她隻是笑了笑,道,“能遇見將軍,是我的運氣。”

“以你的天賦和努力,如果能有淩艾或者顏錚這樣的家世背景支持,那才叫做運氣。”元憑之淡淡道,“然而普通人想要萬事勝意,實在是很難。陸先生、淩艾,還有我,我們給了機樞院一個收下你的理由,自然希望你能夠實現它。但將來的路要怎樣走,最終還是取決於你自己。”

餘墨痕心下觸動,嘴裏卻越發笨拙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頷首道,“我明白的。”

“哎呀,”元憑之忽然做了個放鬆的動作,笑道,“我受陸先生影響太大,這些老氣橫秋的話,說得未免太多。你此番前來,畢竟是來學真功夫的。我從前好歹也是講武堂的代課夫子,這回可得好好教教你。“

餘墨痕也給他逗得笑了起來,便伸手做了個揖,道,“謹聽夫子教誨。”

“那好,我先出一道題目來考考你。”元憑之做出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道,“我們所在的這個地方,是雎屏山的腹地。此地的地貌雖然不像你們哀葛那般複雜,卻也是層巒疊嶂,丘陵眾多。以你看來,我們鎮南軍的偃甲部隊要攻克此地,最重要的是什麽?”

“是機動性。”餘墨痕脫口道,“地勢越複雜,越要求靈活機動,出擊迅猛。”

“倒是個中規中矩的答案。”元憑之不置可否道,“那我再問你,咱們大齊的鎮南軍,與雎屏山本地作亂的山匪相比,誰更熟悉地形?未裝備重甲的雜兵野卒,與備有偃甲重炮的軍隊相比,何者更容易實現靈活機動?“

“自然是當地的勢力更占地利,“餘墨痕不把心思放在自身的失敗和卑劣上的時候,反應倒也不算很慢,“但地勢複雜也有弊端。我聽說在南方負隅頑抗的山匪眾多,隻是他們各自為政,始終很難把力量統一起來。既然如此,如果鎮南軍能夠將自身強大的戰鬥力發揮出來,疾速行軍,逐個擊破,也並非沒有製勝的可能。”

“看來,你在機樞院的這些日子還是學到了不少嘛。以後聽人討論戰術的時候,可不要再悶在一旁不做聲了。”元憑之打趣她幾句,突然正色道,“倘若,敵方的戰鬥力不輸於鎮南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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