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房門,華雲蓁便聞到一股淡淡的油柴味道,她鼻尖微動。
越往外走,那股味道便越發濃重了。
這具身體的嗅覺很是靈敏,華雲蓁不過在園子中轉悠了一圈,便在草叢之中,扒拉出一個細小包裹。
華雲蓁甚是好奇的捏在手中,便聞到了一股濃重的硝石味道。
她瞳孔微微放大,不由有些微怔。
“這是?”
“來人啊!走水了!”
“來人啊!”
便在華雲蓁出神之時,隻聽東邊有人嘶聲大喊道。“走水了!”
華雲蓁猛然回身,卻發覺身後矗立的承明殿偏殿已然被火舌吞沒,那熾烈的火舌飛速席卷過富麗堂皇的宮殿。
她眸底倒映出一片火光,在這夜色之中透出濃墨豔麗。
華雲蓁低頭瞧了瞧手中的物件,心中莫名一陣泛酸。
她唇角笑容越來越大,到了最後竟是無聲大笑起來。
隻是越笑,華雲蓁隻覺得胸口處,空蕩蕩的,竟像是被人生生挖去了一半。
可不是?
李景瑞潛伏在側五年,對於他的狼子野心,她一無所覺。
專心輔佐養育華子敬八年,到了最後也未曾看清他一張皮囊下,掩藏著的是何種惡毒心思。
她心心念念的覺得華子敬身邊虎狼環伺,費盡心思潛入宮裏,隻為提點他一句。
卻沒想,重活一世,她才弄清楚,真正虎狼環伺的到底是誰。
華卿凰,泠國的華桑公主。
活了二十七年,過的是何等的糊塗?
燒吧,要是能一把火將這被富麗堂皇的宮殿表皮下,掩藏著的渾濁罪惡盡數焚燒殆盡,那麽她又何苦淪落到此?
華雲蓁止住笑,將手中硝石狠狠擲在地上,轉身離去。
趁著宮內混亂之際,背著漫天絢爛的大火,華雲蓁神色冰冷的迅速往長樂殿而去。
隻是她離去不久,便有一道黑影悄然從另一側尋了過來,男子身形高大,此刻蹲於地上,伸出兩指將裝滿硝石的布袋拎了出來。
男子沉默的瞧著明顯偏離了原本方位的布袋,似有所覺般的衝著華雲蓁離去的方向抬起頭。
便有兩道黑影靜靜尾隨過來,其中一個黑衣人疑惑的環視了四周一圈。
“主子?”
男子回過神,捏著硝石掂量了片刻後,直起身來。
瞧著身後的承明殿迅速的被火勢淹沒,男子緘默的站了片刻,絢爛的火芒映照在他的麵龐上,那張清俊的麵龐,此刻卻麵無表情。“可找過了?”
“恩。”另一名黑衣人恭敬的應了一聲,掏出一枚晶瑩剔透價值不菲的玉玨與精致木匣遞到了男子麵前。
“屬下仔細搜尋過了,隻找到這些。”
男子略略垂頭仔細凝視了半晌,卻最終接過了那個木匣。
木匣不過僅是男子的巴掌大小,小巧而精細,上頭鐫刻著一隻活靈活現的凰鳥泣血圖,因為被人長期摩挲的關係,凰鳥翎羽上的刻紋已經逐漸模糊。
男子手指在凰鳥身上細細摩挲,最終輕輕推開木匣,裏頭安靜擱置著一支鑲寶玉鎏金銀簪。
銀簪尾端藏著一個小小的榮字。
男子將銀簪小心翼翼的取出來,唇線緊抿,如墨的眸底翻湧著諸多情緒。
“主子。”興許是察覺到男子的情緒不穩,生怕男子在此再多加逗留,另一名黑衣人開口道。“不知主子準備何時啟程?”
男子轉過身,攥緊手中金簪,微微抬頭掃了這個黑衣人一眼,唇角緊抿,半晌才吐出幾個字。
“華桑之死,絕無如此簡單。”
言罷,他從懷中摸出一個香囊,輕輕打開,將裏頭擱置的一縷青絲取出來,而後從袖間摸出一柄匕首。
黑衣人微微怔愣,頃刻之間便明白了男子的意思,急忙上前一步。“主子!萬萬不可!”
隻是他反應雖快,終究是慢了一步。
“主子!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男子置若罔聞,手起刀落的便從頭上削落一縷墨發,緘默的捏在手中,與另一束編織交纏在一起。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虔誠而謙和的低吟從男子口中娓娓道出。
“此生有緣無分。”待到將手中青絲纏繞交融成一個簡便的同心結,男子最後凝視了一眼,便擲入火中。
眼睜睜的看著那豔麗的火舌刹那間將青絲吞沒,衍化成灰。
男子凝視著漫天火光,緩緩開口。
“今世以發代身,來生再續前緣。”
“走罷。”
興許是火勢興起的太猛,吸引了不少巡邏禁衛的注意,華雲蓁還未走出承明殿範圍,迎頭便撞見了一隊禁衛,她腳步微微一頓。
現下若是避開,怕更引人注目。
華雲蓁腦中微微一轉,低頭瞧了瞧自己滿是汙穢的雙手,也顧不得那麽多了,隨手在臉上抹了一把,她故作慌張的迎上前。
走到近前,華雲蓁方才認出領頭的那個禁衛,竟是盧校尉,心中頓起疑惑,盧校尉怎會出現在這後宮之中?
似乎是注意到華雲蓁的目光,盧校尉疑惑的目光在刹那間,便鎖定在了她的麵上。
華雲蓁心中猛地一跳,刻意將聲線壓低,尖聲道。“走水了!”
“走水了!快來人啊!”走的急,華雲蓁一個踉蹌下,險些撲倒在盧校尉的身上。
“怎麽走水了?”盧校尉自然是不會讓這個灰頭土臉的人近身,他向一旁跨了一步,便正巧與華雲蓁擦身而過。
華雲蓁險些栽倒在地,一邊踉蹌站穩,口中一邊還在不斷嚷嚷。“奴婢也不知,這承明殿後頭突然就冒了火,快,快,盧大人,快幫忙。”
盧校尉眉頭一蹙,瞧了這個慌裏慌張,渾身上下一身髒汙,看不清麵貌的宮女一眼,開口問道。
“即是走水了,你不去救急?你這是要去哪?”
“自然是要去通知殿下。”華雲蓁眼珠一轉,“今夜風大,若是再任由火勢蔓延下去,後果可不堪設想。”
“盧大人!火勢越來越大了!”被華雲蓁突然拔高的音調刺激的頭皮一麻,盧校尉怒喝一聲。
“鬼叫什麽!”
華雲蓁一哆嗦,就好似被盧校尉此話驚嚇住一般,抖抖索索的便想要解釋什麽。
盧校尉瞧了她一眼,冷哼一聲,轉身帶著人便向著承明殿內而去。
華雲蓁眼見他轉過身,便立即加快腳步轉身離去。
盧校尉大刀闊斧衝了幾步,忽然驚覺不對,止住腳。“這宮女是哪宮的?本校尉怎麽感覺麵生的很?”
經由盧校尉一說,一旁跟著的禁衛也微微一怔,“我也覺得甚是眼生。”
盧校尉麵色大變,“不對!這個宮女有鬼!”
“攔住她!”
待到盧校尉追出承明殿,除了提著木桶慌忙奔進來的各色宮女,哪還尋得到先前那個宮女的影子。
盧校尉咬牙切齒。“封鎖承明殿!”
自小在這宮內長大,沒有人比華雲蓁還要熟悉這裏的一切,她生怕被旁人發覺,故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便小心謹慎的挑了幾條小道,快步穿行了許久才進了長樂殿。
眼見緊閉的長樂殿門已近在眼前,華雲蓁加快腳步的跨進去,轉頭便將長樂殿大門迅速闔上。
她還來不及鬆一口氣,便隻覺一股溫熱刹那之間貼緊了她的身體。
華雲蓁瞳孔不自覺放大,驚詫下,她猶如驚弓之鳥,身體緊繃手肘猛地後擊,另一手飛速擒住了身後之人的手腕。
男子猝不及防下,被她打個正著,悶哼一聲退了一些,一個反手便又將華雲蓁給牽製住。
“莫動。”
發覺眼前竟是個宮女後,男子眸色微微一閃。“你是何人?怎會出現在此?”
華桑逝世,人走茶涼,長樂殿空置了許久,他在這為華桑守了七夜,也不曾見到有人摸黑進入這長樂殿。
今夜承明殿被燒,宮內應當是大亂之時,又怎會有人前來?
想起先前掩藏好的硝石換位,男子微微愣神,莫非?
此人來自宮外,來這長樂殿,乃是知曉這裏有條暗道?
想到此處,男子眸色一深,話語之中帶了幾分急促。“你,到底是誰?”
男子原本清潤的聲音因被煙熏過後,帶著一絲沙啞之色,被華雲蓁猛地擊中的部位正在飛快的向外滲出斑斑血珠。
迅速便將男子的青色衣裳給染深,甜膩的血腥味淡淡的轉入華雲蓁的鼻尖,她微微眯眼。
黑暗之中,兩人急促的呼吸交錯在一起。
借著微薄的月光,華雲蓁勉強抬頭,勉強辨出了男子的輪廓。
男子身量修長高大,臉龐輪廓分明,黑暗之中五官模糊,唯獨一雙眸子清亮幽沉,竟是莫名給了華雲蓁一股熟悉感。
在華雲蓁上下打量著男子之時,男子也在仔細分辨著她,隻是月色昏暗,華雲蓁麵上又染上汙濁,男子仔細看了半天,實在瞧不清她的模樣。
但實在好奇華雲蓁的身份,男子的身體下意識的前傾了一些。
因為靠的及近,炙熱的鼻息輕輕撲打在華雲蓁的麵上。
“你到底是何人?”
聽到男子這三句連番質問,華雲蓁無聲冷笑。“我還未問閣下是何人,閣下倒是先喧賓奪主了。”
男子被問得一怔,不過片刻功夫。
華雲蓁眸色一厲,手中便不知何時悄聲無息的出現了幾根銀針,在將要刺中男子之際,被男子偏身躲了過去。
“你到底是誰!”男子低頭瞧著華雲蓁手中的銀針,眸底攪動著驚濤駭浪。
“你到底是卿凰的什麽人?”
華雲蓁手中動作因為這句質問,微微一頓,但她並未曾停下動作,反倒是動作越發凶狠起來。
“與你何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