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自古繁華,街道兩邊的屋宇鱗次櫛比,有茶坊、酒肆、腳店、肉鋪、廟宇、公廨等。人們往來其間,熱鬧非凡。
而此時,沿街都掛起了彩燈,甚至法華寺的佛塔頂端也亮起了彩燈。人們三兩成群,說說笑笑地走著,小販沿街叫賣,店pù裏燈火通明。
寧嫣和青鸞俱是一身男袍,搖著扇子慢慢走著,遠遠看去也是兩個俊俏的公子哥。
“公子,你都出來啦,就別愁眉不展的了。”青鸞拉著她的袖子,興奮地踮起腳尖看花燈。
寧嫣笑了笑,深吸了一口氣。看到人們都往街角的醉月樓走去,便笑道:“我們去看看那邊在做什麽?”
醉月樓的門口擠得水泄不通,一問才知,今日東和最負盛名的祥盛戲班今日在醉月樓開戲。裏三層外三層站滿了人,就連過道都被堵滿了。迎客的掌櫃腆著臉陪笑道:“本店地兒小,讓各位貴客白跑一趟了。改日祥盛戲班回演,一定恭候各位的大駕光臨。”
眾人失望地散開了,青鸞搖頭道:“太可惜了,那可是出了最有名的伶官靈弦的祥盛戲班啊……”話沒說完被一把扇子哐當敲上了頭。
“公……公子!”青鸞摸著頭,可憐兮兮地望著她。
寧嫣瞪了她一眼,笑道:“我還以為你有多喜歡洛華呢?怎麽一會兒和尚,一會兒伶官的。”
青鸞嘟著嘴看了她一眼無奈道:“誰叫他心裏沒有我呢?感情的事也不好強求啊……再說了,食色性也,看看也沒什麽不好啊。”
說話間,便聽那掌櫃走上前來,恭敬地問道:“敢問是寧公子嗎?”
“正是!”寧嫣壓低了聲音正色道。
“請隨小的上樓,已有客人為二位訂好了雅座。”
寧嫣詫異地看了一眼青鸞,卻隻見青鸞眼中也滿是驚訝。當下便跟著掌櫃的上了樓。
樓下擁擠不堪,人聲鼎沸,樓上倒著實是清幽雅致。醉月樓的中心是個天井,此刻正緊鑼密鼓地上演著一出出好戲。二樓圍著天井設了諸多的雅間,每間的陳設各不相同,卻賞心悅目。門口用細密的竹簾隔了起來,從外麵看,隻能看見隱約的人影。
“公子,到了!”掌櫃掀開竹簾,寧嫣走了進去。第一眼便看到風流瀟灑玉樹臨風的陸離大人搖著扇子敲個二郎腿躺在橫杆上。
“阿寧來了?”他一個挺身落在地上。
“看不出來陸離大人還如此貼心啊?如果我不來這醉月樓怎麽辦?”寧嫣坐在桌旁抬眼看他一眼,給自己倒上了一杯酒。
陸離坐了過來眨眨眼笑道:“那有什麽?今日小爺我在醉月樓,清風樓,瑞仙樓,法華寺……所有您能去的地兒都給您安排好了。不過以小爺多年來對您以及青鸞丫頭的了解,您還是會先來這兒……”他笑得異常燦爛。
“事出反常必有妖。說罷,什麽事?”寧嫣一仰頭,一杯酒下肚。
陸離看得一愣,方才反應過來拉住她道:“怎麽喝酒的?這麽灌哪像個姑娘家的?”
“你管我?”
“不管不管……您是祖宗行嗎?”
“說不說?”寧嫣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嗯……其實也就是山主的事……”他嗯了半天,掙紮道:“您還是和他和好吧,別讓他折騰自己還折騰我了?”
“他怎麽了?”
“山主其實身子不太好,但是自己又不注意。您也知道他一冷起臉來,誰敢靠近?整日整日地打坐,送進去的飯也不怎麽吃。”
“那你又怎麽了?”
陸離一副快要吐血身亡的模樣,差點痛哭流涕,又掙紮了憋出了一句:“我不敢說……總之……您都清楚。”
寧嫣點點頭,阿軒整人的手段確實高明。那日的爭吵一字一句如今依然停留在心底,就像一個結一般,根本沒有力氣去解開。
她知道阿軒說得都對,也知道他不是自私,他所想所做的一qiē都是為了她好。可是她也有她的堅持與難以割舍,縱然也猶豫不決,可是終究有了偏向。自私的人應該是她自己吧。
長歎了一聲,寧嫣又灌了一杯酒下肚,陸離衝上來奪杯子。
“還喝?”
“來酒樓不就是喝酒的嗎?”
這時一樓傳來一陣響徹天際的歡呼聲,青鸞也尖叫道:“啊啊啊啊……快看,靈弦登場了。”
寧嫣借著酒意往下看去,隻見台上上來一個人身姿婀娜婉轉,一張臉被蓋在厚厚的粉底下麵隻看輪廓也知是個美人胚子。他水袖長長,轉身一揮之間便已是風華絕代。一雙眸子含情脈脈,溫柔到快滴下水來。步伐錯落有致,每一個姿勢都能引得台下一陣歡呼,讓人移不開目光。開嗓時,台下更是驚天動地。聲音不疾不徐,卻仿佛能唱到人的心底。
這是一出文戲,講的是書生醉於古槐樹旁,夢入螞蟻族的大槐安國成為了當朝駙馬。其妻瑤芳公主與之恩愛有加,為他求得了左丞相的高位。好景不長,鄰國聽聞瑤芳公主美貌派兵欲搶,書生領兵擊退了敵軍。然而公主卻因為驚嚇而身亡。還朝後的書生痛失愛妻終日沉淪酒色,放浪形骸,被右相彈劾,皇上最終以“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把他遣送回人間。
大夢三生,醒來時也不知是夢非夢,隻知壺裏的酒尚溫。
靈弦最後的出場便是與書生在夢中訣別,老禪師揮劍斷情緣,也斷了這份糾糾葛葛的夢。
寧嫣聽著聽著卻慢慢流下淚來,淚水滴到了杯中,咽下了肚。唇齒間仿佛還有蔓延著一股苦澀的味道。
身邊有人遞上一塊絹帕輕聲道:“你入戲太深了。”
“誰說不是呢?”她輕輕笑了起來。
“夢裏不見得有多美好,現實不見得有多醜惡,端看你如何對待。”陸離支著腮看著下麵謝幕的戲班,長歎了一口氣。
“如果瑤芳公主未死,他沒有被送回人世,或許就會一直在那個夢裏沉淪,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夢終歸會醒,與其醉生夢死不若痛快一世。”他眼神有些黯淡,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咽下了肚。他一向是滴酒不沾,因為他不能允許自己有一刻的不清醒。可是此情此景,仿佛唯有酒可以澆滅心中憤憤叫囂的塊壘。
寧嫣拍了拍他的肩站了起來向門口走去:“那串佛珠,看你戴了好久了。”
是的,太久了。繩子已經斷了三回,每回都被他小心翼翼地接上。散落一地的珠子,也被他一顆顆撿起。可是,依然不是當初的模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