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老師，您別急。”夏遙倒了一杯水遞給她，瞬間溫暖了她冰冷的手，“您在新園肯定是待不下去了，就沒想著換個地方？”
楊國華茫然地看著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她怎麽不想換個地方？可是現在連安穩地待在新園小學執教都成了奢望，她還能有什麽其他的想法？這也是她剛才為什麽憤怒得失去理智，想要拉著校長一起完蛋的原因。
“上午的時候教導主任黃錫來找我了，態度很好地求我回學校上課，看來是教育局對學校施壓了，不然以校長那樣跋扈的個性絕對不會服軟。”夏遙不疾不徐地說，讓楊國華把每一個字都聽進心裏，“雲留日報並沒有報道我被開除的事情，所以在明麵上這件事的影響還不算很惡劣，但是聽說網帖的事影響很大，這件事不僅對趙燦生來說是醜聞，對雲留市整個教育係統來說也是汙點，所以他們一定是希望能夠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這也是我不讓您把錄音拿出來的原因。這件事最好就到此為止了，上頭絕對不希望事情再繼續發酵下去，您如果把錄音拿出來，無疑是火上澆油，他們到底要不要處理趙燦生？怎麽處理？您這是在給他們出難題啊，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情不劃算。”
楊國華呆坐著，聽著她抽絲剝繭地細細分析。
“可惜不知道校長的後台是誰，”夏遙自言自語了一句，“楊老師，您知道嗎？”
“啊？我不知道。”楊國華怔怔地答道，望向夏遙的眼神竟有了一絲懼意，她真的是一個十歲的小學生嗎？怎麽會有這樣的心機城府？在這個十歲孩子麵前，她這個成年人竟然顯得幼稚簡單了。
她突然想起十犬一獒的故事，這個在極端惡劣的環境裏成長出來的孩子，究竟是一個怎麽樣可怕的人物。
“這幾天和趙燦生接觸了幾次，覺得他的水平很低，他這樣的人能當上校長，肯定是身後有人，隻是不知道這個人的背景是不是很強硬，又肯為趙燦生做多少事……”夏遙沉吟道，“如果那個人一定要保趙燦生的話，您就一定要想辦法離開新園小學。”
“夏遙你怎麽會想到這些的？”心裏想的事兒，嘴裏不由自主地就說了出來，話剛說出口，楊國華就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甚至閃躲著夏遙的眼神。
“我這個人沒事兒就喜歡在家胡思亂想，這些也是我自己胡亂琢磨的，楊老師如果覺得沒有道理，就當聽個笑話吧。”夏遙緩緩地笑了起來，那還稚嫩的聲音，聽起來仿佛真的是童言稚語。
楊國華麵色微苦，“你說的很有道理，你比我成熟多了。”
夏遙笑了笑，不再說話，那十二年的痛苦經曆不是常人能夠忍受的，但也不是沒有任何收獲的，且不論她的身手和心性，光是接任務的那幾年，她周遊在各色圈子裏，學會了隱藏偽裝自己，也學會了洞察人心，對於各種潛規則也是見怪不怪了。
她知道自己剛才的話已經徹底剝去了在楊國華麵前倔強堅強小學生的偽裝，可是她並不後悔暴露自己的本性，身處絕境中的人，非但不會出賣她，反而會對她言聽計從。
“那我們去教育局該怎麽說？”楊國華果然沒了主意。
“你不要多說什麽，就說你欣賞我的作文，覺得我不是一個壞孩子，希望教育局能給我一次回學校的機會，如果有問道網帖的事，您一定要裝得完全不清楚這件事的來龍去脈，越無辜越單純越好，其他的話我來說。”夏遙想了想教育局的大門不是那麽好進的，她也不想在門口鬧事，“楊老師，您在教育局有熟人嗎？”
楊國華想了想，麵色有些為難，“熟人算不上，有個師姐在教育局工作，和我隻是點頭之交，她也隻是個普通科員，應該說不上話。”
“說不上話無所謂，隻要肯幫我們傳個話。”
“蘇處長，剛才我有個在新園小學當老師的小師妹打電話過來說，新園小學的那個夏遙想到教育局來投訴被學校開除的事，據說情緒比較激動，目前她暫時已經安撫住她了。”小宋掛掉電話，對坐在自己對麵的蘇處長報告道。
“什麽小師妹？”蘇處長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啊，就是那個叫楊國華的，這次征文比賽推薦了夏遙的作文上來。”小宋連忙解釋道，“我已經和她說，局長和您下午都不在，要去市局開會，沒空接待她們了。”
“不能這麽說！”蘇處長一驚，“她剛才說那個孩子情緒有些激動？”
“是啊。”
“這孩子今天剛上了報紙，要是就鬧出一個自殺的新聞，我們誰都擔不了這個責任！”蘇處長斟酌了一下，“趙燦生那邊說是其他學生和這個夏遙鬧矛盾，所以在校門口貼了那份開除決定，你信嗎？”
小宋支支吾吾了一番，沒敢說什麽。
好在蘇處長也並不是非要她的答案，“我是不信的，那些網民也不會信，除非夏遙能夠馬上回學校上課，這件事情才會平息下去，所以當務之急是讓她回學校。”
“趙校長不是說黃主任已經去做她的思想工作了，但是她現在還有些情緒所以暫時不肯回去，下一步他會安排相關學生向她道歉……”
“現在情緒不情緒已經不重要了，關鍵是趙燦生有沒有這個能力，他總是喜歡推卸責任，現在又把責任推到學生身上，難道出了這種事，他作為校長就一點責任都沒有了？這件事情每拖一天，所造成的惡劣影響就嚴重一分，我去和局長匯報一下。”蘇處長起身，“你通知那個老師下午帶著夏遙來局裏吧。”
“下午您不是要和局長去市局匯報這件事嗎？”
“如果她不回學校上課，事情就沒解決，沒有解決的事有什麽可匯報的，上去找罵嗎？”蘇處長沒好氣地說。
楊國華握著手機，有些灰心地看著夏遙，“我覺得局長不在這件事根本是拿來搪塞我們的，她幫不了我的。”
“賭一把吧。”夏遙卻沒有她這麽悲觀。
楊國華的手機很快再次響起，她驚愕地看了夏遙一眼，接起了電話。
“師姐說，教育局的領導讓我下午帶你過去。”楊國華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楊老師，你下午可不能這個樣子。”夏遙定定地看著楊國華，“拿出點精氣神來。”
大概是趙燦生的那一通威脅打垮了楊國華的自信，現在的她和昨天的完全不同，臉上帶著惶然的神氣，仿佛連腰都挺不直了。
“啊？”
“楊老師，這是你離開新園小學唯一的機會，就算你這次走不了，要想今後在新園小學不被校長打擊，這也是唯一的機會。”夏遙微微前傾，雙手摁住楊國華的手，定定地直視她的雙眼，“今天下午你必須得到教育局領導的賞識，必須給他們留下深刻的印象。”
楊國華一凜，瞬間坐直了身體，沉寂了許久的野心仿佛在這一刻蘇醒了，是的，全區那麽多小學，近千名老師，如何能在這麽默默無名的老師中脫穎而出，全看她下午的表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