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遙怔怔地看著牆上那本半新不舊的日曆,外公讓她每過一天就撕掉一頁,撕日曆成了她為數不多的樂趣,一日都不曾落下,所以日曆上顯示著四月一日,就是今天的確切日期。
愚人節麽?她勾唇一笑,老天還真是愛開玩笑,讓她在今天重生。
外公啊……她閉上眼,發現老人的形象在她的記憶裏已經十分模糊了,甚至想不起來他究竟是什麽時候離開的,似乎就在不久之前?
這幾年一直是她的外公負責照顧她們母女,直到有一天,外公說舅舅家有急事需要幫忙,便匆匆忙忙離開了,沒有留下任何聯係方式,從此音訊全無,隻剩下她們母女二人相依為命。
後來的她不是沒有想過要去尋找外公,可是已經時隔多年,她找到了舅舅一家,卻再也沒有見到外公,老人已經去世了。
她眸色一冷,想起了舅舅一家那無恥的嘴臉,舅舅的畏縮嫌棄,舅媽的狡猾算計,她連多想他們一下都覺得惡心。
如果能找到外公就好了,這一世她有信心可以照顧好他,她抿抿唇,不會忘記就在今年的暑假,她被方家選中送進了訓練營,從此告別了這個家。
這樣算算,離她被選中也僅有兩個多月了,她微微皺眉,這一次她不想再離開母親,被送進那個地方。
她將煮好的粥盛出來,切了幾段鹹菜,囫圇地應付了一餐,雖然沒什麽營養,但畢竟填飽了肚子,小小的身體有了力氣,整個人都覺得舒舒服服地緩過勁來了。
夏方蓮睡得很安穩,她蹲在她的身邊仔細端詳著她,她睡著的時候溫柔安詳,有一種沉靜的美麗,在年輕的時候無疑是個美人,就算是現在,擦去她臉上的汙垢,依然讓人驚豔。
歲月和病魔並沒有帶走她的美麗,這無疑是極其罕見的。
隻是她這樣平靜的時候並不多,記得她在睡夢中都會大聲哀嚎地驚醒,想起夏方蓮那雙充滿了驚恐的眼睛,她又怎麽忍心吵醒睡眠正酣的她。
將稀粥溫在鍋裏,燒了一鍋熱水,在衛生間裏衝洗了一下黑乎乎的身體。
幸好外公當年在廠子裏還算是個小領導,分到手的這套宿舍,麵積雖然不大,但帶了廚房和衛生間,還有一個小陽台,因為防著夏方蓮自殺而加裝了嚴密的防盜網,這樣的房子雖然破舊,但也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了。
她摸了摸頭頂,血已經不再流了,幹了的血漬把頭發弄得像柴火一樣幹硬,同時也無奈地發現,家裏竟然連塊肥皂都找不出來,更不用提梳子和鏡子了。
外公是個大男人,雖然照顧女兒和外孫女多年,但終究還是比較粗心,不可能將生活用品都一一準備齊全,何況他走的匆忙,隻來得及將最重要的藥準備齊全,其他的生活用品已經差不多都消耗殆盡了。
好在這個時候的她已經十歲了,從小幫著外公幹活,外公對她還是比較放心的,走之前將最要緊的錢和藥都交給她保管。
她將洗好的衣服掛到陽台,陽台的防盜網被牢牢焊死,甚至還橫七豎八地焊了幾根鐵條,人是無論如何都鑽不出去的,可呆在陽台就和坐牢一樣,放眼望去隻有鐵窗。
她趴在鐵窗上看著對麵的那棟樓,每扇窗戶後都亮著或昏黃或暖白的燈光,不時地傳來打麻將的洗牌聲、喝酒猜拳的大笑聲、還有父母訓斥兒女,孩子大哭的聲音,一切都充滿了生活的氣息,世俗地可愛。
曾經的她以為自己對這裏充滿的隻有厭惡,這裏的大人們都用各種惡毒的言語羞辱著她和她的母親,孩子們則以欺辱毆打她為樂,她們母女是排遣他們無聊生活的談資笑料,他們通過辱罵她們發泄對現實的不滿,她們倆仿佛是這個大院裏最不堪下賤的兩條狗,每個人都可以上去踢兩腳,吐兩口唾沫。
離開的時候,她曾經發誓自己終有一天要挺直脊梁骨衣錦還鄉,要狠狠報複這些作踐羞辱她們的俗人。
可是等她從那吃人的煉獄中走出來的時候,那些曾經折磨她很久的憤怒全都無足輕重了,方家的死士是不需要感情的,伴隨她的永遠隻有黑灰的冰冷。
而死過一回的她慢慢接受了所有屬於一個正常人的感情,逐漸回到她的身上,此刻的她有血有肉,更像是一個真正的人。
那些怨毒和仇恨都過去了,好好過日子吧,從今往後,也有一盞燈下的人永遠守候著她的歸來。
嘴角難得勾起一個真心的笑容,她回身打開抽屜,抽屜裏放著一張銀行卡和一個信封,這是外公給她們留下的所有財產。
信封裏有一千塊錢,這是外公走前留下的現金,這兩個月來為了省錢她都沒有動過,印象中隻有在餓得不行的時候,上過幾次菜市場,但買菜用的錢都是抽屜裏另一個鐵盒裏放的零錢,其他的時候幾乎都是偷偷撿別人的剩菜剩飯吃。
那時候的她心中充滿了危機感,她知道媽媽的藥很貴,千方百計把錢存下來想著給她買藥吃,日子過得再窮再苦也不敢動這一筆錢。
看著手中這幾張薄薄的鈔票,她早已沒有了當年那種戰戰兢兢的感覺,外公買的那些藥是哪裏來的,她並不清楚,但是她很確定這種有問題的藥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敢再給夏方蓮用了。
藥是要買的,飯也是要吃的。
她們現在雖然窮,可並不至於餓死,外公每個月會有一千多塊的工資準時打進這張銀行卡,至少吃飯是不用愁了,精打細算地過日子,還是能活下去的。
唯一讓她發愁的就是夏方蓮的病,一個精神病人對一個窮困的家庭來說無疑是難以承受的巨大負擔,尤其她們現在除了外公的工資之外沒有任何經濟收入。
外公留下的藥是假的,每拖一天夏方蓮所受的折磨就會更重一些,且不說其他的治療手段,最重要的是在她發作的時候讓她鎮定下來的藥得先弄一些來。
得想個辦法弄錢了,她歎了口氣,以她的本事賺錢並不難,她那一手賭技雖然算不上出神入化,但也敢保證在這小小的雲留市裏不會有她的敵手。
可惜她隻有十歲,賭這種東西多少會和黑勢力有些關連,家裏沒有任何可以幫她掩飾和依靠的長輩,如果真露了那一首恐怕會引來別人的猜測懷疑,甚至覬覦,而以她們娘倆的能力根本保不住那些錢,如果再被黑勢力盯上,那就更得不償失了。
想到兩個月後有可能遇到方家的人,她心中就一陣煩躁,方家的手段她是再清楚不過了,到時候必定會將她查個底朝天,來路不明的錢若是引起了方家的懷疑,那麽等待她的將是……
望著牆上的日曆,不寒而栗,方家,方家,她必須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應對。
她需要錢,可是錢的來路必須正當,不需要掩飾,而且不能太多,控製在正好能夠改善她們生活的範圍內,這就不容易了。
她發了一陣呆,眼睛無意中瞟到牆角的破書包,這才記起她還是個學生,明天是要上課的,以她慣常的學習習慣,今天的作業應該還是一字未動吧。
真沒想到自己一把年紀了,還要應付學校裏的作業,她苦笑了一下,認命地拽過書包,差點不小心把書包的帶子弄斷了,這是外公撿來的舊書包,拿回家洗了洗後隨便縫了幾針就用上了,格外不牢固。
她讀的小學自然不是什麽重點校,是大院附近的一所菜場小學,在這所小學裏上學的孩子家境大都不怎麽樣。
但即便如此她的生存條件在一幹小夥伴裏也是最差的,別的同學至少回家能夠吃上一口熱飯,也能專心讀書,她卻還要照顧夏方蓮,對一個十歲的孩子來說無疑負擔太過沉重,由於絕大部分精力都被方蓮牽扯住了,她不是個貪玩的孩子,可也不是個勤奮刻苦的孩子,上課的時候常常走神睡覺,回家後做作業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書自然讀得不盡人意。
那時候的自己太小,根本沒有意識到讀書的重要性,被方家招入麾下後,她的文化基礎也是最差的,後來費了很大的勁才勉強趕上,其中艱辛苦楚隻有她自己明白。
從書包裏摸出一根短短的鉛筆頭,這是她僅有的文具,書包裏空空蕩蕩的,除了課本,就隻有學校發的作業本,上麵歪歪斜斜地寫著字,她寫得漫不經心,老師的批改也是漫不經心。
他們學校的作業著實算不得難,也算不得多,完全是中規中矩地按照大綱來出的,以她目前的程度應付起來自然是輕而易舉,如果換成重點校的作業,恐怕她還得抓耳撓腮地費上不少功夫。
她趴在桌子上,一筆一劃寫得十分認真,認真得甚至接近虔誠。
想想也很可笑,這一世她不想再做那個刀口舔血的死士,倒********想要做一個天天向上的好學生了。
做完作業,她著迷地看著課本,多少年沒有接觸這麽單純充滿童趣的讀物了,她非但不覺得幼稚,反而充滿了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