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活著?難道天機他們還是救活了她?恍惚之間又覺得不大可能。
她的右手突然傳來一陣入骨的疼痛,讓她瞬間蜷起了身體。
“死瘋子!這是給你一個教訓!”上方傳來一個處於變聲期男孩的叫聲,公鴨般的嗓音中帶著滿滿的惡意,明明很陌生,可又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我爸說瘋病會遺傳,她媽是瘋子,她肯定也是瘋子!”女孩子的聲音尖銳得讓她的耳膜發痛。
“對,全家都是瘋子!”一群小孩子轟然附和道。
“今後你要是再敢靠近文靜,我們見一次打一次,看不把你打死!”公鴨嗓男孩無疑是孩子頭,右腳狠狠地在她的手上來回碾壓。
文靜?這個名字聽起來有些耳熟,似乎在記憶中遙遠的地方曾經出現過。
她還在努力適應著那種眩暈得讓她惡心的感覺,對那種詭異的熟悉感無暇多顧,鑽心的疼痛就從指間傳來,原本就不清明的腦海一片空白,已經修煉成為本能的意誌力讓她將嘴邊的呻吟吞回了肚子裏,隻是呼吸不自覺地變得急促起來。
看到她被折磨得半死不活,小孩子們全都哈哈大笑起來。
“打死她!打死她!……”童聲匯成一段邪惡的詛咒,讓人心底發寒。
“死瘋子,去臭水溝裏****吧。”
不知道是誰一腳踹過來,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翻滾了幾下,“叩”的一聲,她的頭撞到了路邊突起的石塊,鮮血汩汩地從發間流了下來。
“啊!血!”到底還是小孩子,看到鮮血立刻慌了神。
“她是不是死了?”
“我們殺人了!”
“會不會把我們抓起來啊!”
剛才還叫囂著“打死她”的孩子們,此刻也都驚慌了起來。
“怕什麽!”公鴨嗓男孩有著片刻驚慌,隨即強自鎮定,“她連爹都沒有,媽又是個瘋子,死了都不會有人管。”
雖然看到鮮血還是讓人覺得可怕,但公鴨嗓男孩的話讓孩子們鎮定了下來,盡管臉色還是有些蒼白,不過明顯已經不再那麽害怕了,是啊,一個瘋子的女兒死了也是白死。
他回頭環視著簇擁在他身邊的孩子們,小小年紀就已經有了老大的威嚴,“你們誰也不準把今天的事兒說出去。”
孩子們忙不迭地點頭,一半是出於對他的畏懼,一半是出於闖禍的恐懼。
“賤骨頭,”公鴨嗓男孩狠狠地踹了她一腳,“你要是把今天的事情說出去,你就等著去死吧!我們走!”
撂下狠話後,公鴨嗓男孩就率著眾人倉皇離開。
不知道在地上趴了多久,久到發間的鮮血已經凝固,她終於睜開了那雙燦若寒星的眸子。
她的上方就是灰黑的夜空,太陽已經下山了很久,但天還沒有黑透,夜空中零星地點綴著幾顆星子,看起來格外淒冷,她與夜空靜靜對視,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寒冷而又清新的空氣。
終於熬過了那陣讓她幾欲作嘔的感覺,她微微苦笑,身為組織裏的頂尖好手竟然淪落到被一群小孩子欺負的境地,還真是丟人。
腦袋、手掌、小腹……每一處疼痛都提醒著她剛才所受的欺辱。
難道她竟然沒死成?天機那狡猾的狐狸怎麽把她扔到這樣的地方來。
想起昏迷前天機說的那句沒頭沒尾的話,她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頭,臉上的寒意更重,既然老天不讓她死,她就要好好弄明白他那句話的意思。
微微一動,身上的疼痛讓她倒抽一口涼氣,剛才雖然遭人踢打,可那畢竟是一群小孩子幹的,照理來說,那點花拳繡腿造成的小傷實在算不得什麽,怎麽會疼成這樣?
她皺著眉伸手一撐,準備起身檢視自己的傷痕,卻在那一瞬間愣住了。
這手……
這是一個孩子的手!
她這才驚慌起來,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身體和骨骼,真的是個不過十歲的孩子。
難道自己真的已經死了,還附身到一個小孩子的身上?
如果不是親身經曆,她說什麽也不相信世上竟有這樣離奇的事情。
看著自己的手掌發了一會兒呆,不管怎麽說,自己莫名其妙地活下來了,總不能枉顧老天的一番好意再去死一遭,雖然是以另一個人的身份重新開始,但不管前麵有什麽磨難,她始終還是要代替原主去麵對的。
隻是不知道原主有什麽未了的心願,她的心裏覺得有些抱歉,既然占了人家的身體,她就是赴湯蹈火也要幫她完成心願。
可是坐在地上想了好一會兒,除了自己的記憶,原主的記憶一片空白,連她自己姓甚名誰都沒有留下。
搜索無望的她隻能苦笑一聲,拍拍身上的塵土,扶著牆站起來,雖然疼得厲害,頭上的血跡也有些唬人,但還是能夠感覺到這具身體並沒有受到什麽傷害,下手的畢竟是小孩子,換做過去的自己,這樣的小傷根本不值一提。
讓自己行動不便的恐怕是造成自己重生的暈眩後遺症和這具營養不良的身體了,她摸了摸肚子,究竟是有多久沒吃飯,才能餓成這樣。
這是什麽地方?她眯著眼打量著四周,她並沒有接收到原主的記憶,卻始終覺得這裏似曾相識,看起來似乎是所小學,她所在的地方是操場後的小樹林,隱隱約約能看到破舊的教學樓,直覺告訴她大門在操場東邊的拐角。
至於自己為什麽會有這樣詭異的直覺,此刻的她根本無暇多顧。
跌跌撞撞地走出學校大門,傳達室的老伯抬頭看了一眼狼狽的她,隨即見怪不怪地收回了視線,繼續搖頭晃腦地聽他的收音機。
她一步一步向前走著,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直覺強到這個地步,竟然能夠完全預知接下來見到的每一個岔路口,每一棟建築物。
這種詭異的直覺在她看見那一片棟建築物時,化為了濃濃的震驚。
“紡織廠宿舍”五個大字已經被歲月侵蝕得斑駁破舊,無精打采地矗在同樣有了些年月的大鐵門上方。
她的人生似乎被按了快退鍵,曾經燈紅酒綠的繁華街道,曾經冷酷無情的極端訓練,都漸漸褪去了顏色,最終定格在這黑白的一幕。
她僵硬而恍惚地轉過頭去,正好與大門口傳達室的老伯對上了眼,他和學校傳達室的老伯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差別,同樣帶有時代感的灰藍色上衣,花白的頭發,桌麵上放置著老舊的收音機。
“我也曾赴過瓊林宴,我也曾打馬禦街前,人人誇我潘安貌,原來紗帽罩嬋娟……”
老伯不耐煩地看了她一眼,繼續跟著收音機裏有些模糊的唱詞哼唱了起來。
她覺得自己的血液在這一刻凝結成冰,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去,這個院子很大,有幾十棟相同的建築,沉默地矗立在黑灰色的夜晚。
她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像經過一段長長的隧道,像走過一片冷漠的鋼鐵森林,一直走到了一棟十分普通的預製板建築樓下。
這棟樓看上去灰撲撲的極不起眼,和一路上經過的樓房沒有任何區別,看上去隻是一棟有著幾十年曆史的舊樓,在這個城市裏可以算是危房了。
她愣愣地看著樓下的門牌上寫著幾個小字“紡織廠宿舍11棟”,鼻子情不自禁地一酸。
這是夢嗎?被她刻意遺忘,深深埋葬在心底的東西,為什麽會在此刻重新浮現?
她往回退了幾步,那裏停著一輛破舊的桑塔納轎車,車型雖舊,但主人很愛惜,依舊將車子擦得十分光亮。
就著頭頂那盞明亮的路燈,她看到車窗上印出了一個瘦弱小姑娘的倒影,披散著頭發,頭發上有著黏黏糊糊的血跡,身上滿是灰撲撲的腳印。
她看著小姑娘的眼神從迷茫轉為震驚,一向沉穩的她竟然無法控製心髒的狂跳。
盡管她一直將兒時不堪的回憶深埋在心裏,甚至催眠自己忘記過去,可在觸及麵前這個小姑娘的影像時淚流成河。
她可以忘記一切事情,卻忘不了自己的模樣。
這是她,是十歲時的她,有著清澈眼神倔強性格的她,不曾拋棄自己名姓的她。
她想起來了,她叫夏遙。
曾經她恨這個名字入骨,恨到可以毫不猶豫地拋棄自己的姓名,催眠自己忘卻所有有關這個名字的記憶,心甘情願地以組織裏的代號作為自己的名字。
她以為自己對過去的一切都沒有了感情,可為什麽還是在此刻淚流滿麵。
多麽可笑,原來她還在眷戀著過去的一切。
當她在組織受訓時吃盡苦頭,渾身是傷時,她告訴自己沒有退路了,自己隻能在這條路上走下去,那是因為自己不敢回頭,生怕一回頭就會因為貪戀溫暖而崩潰,生怕重病的母親因為自己的軟弱而喪失生機。
最終母親還是死了,再也沒有人能給她溫暖。
久而久之,她也習慣了,習慣不再因為傷痛流淚,習慣了一個人上路,習慣了摒棄一切感情,習慣了將他當作唯一的信仰。
如果給她一個機會,讓她再選擇一次,她會選擇那條路嗎?
她看著自己的手,一個十歲小姑娘的手,因為營養不良瘦得和雞爪似的,指甲黑乎乎的,手掌上的青腫和血跡看觸目驚心。
可她知道這一雙手是幹淨的,沒有沾染過鮮血,一如十歲的自己,清白得沒有一絲罪孽。
她希望這一生可以不再將別人當作自己的信仰,不再受人擺布,好好地為自己活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