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溪煙在華府內消停了不過兩日,便再也坐不住,一大早地帶著問夏出了門。
“小姐,我們這是去哪裏?”
“看望老友。”華溪煙的眉眼在晨曦中極為柔和,散發著淡淡的光暈,似明珠璀璨琉璃生輝,整個麵容仿佛煥發了無線的光彩一般。
“老友?”問夏的疑惑呢喃聲在清晨的威風中消散無形,並未得到華溪煙的回應。
看著眼前的建築,問夏凝眉,難不成小姐口中的老友是這顧子文不成?
清晨的客棧人流並不是十分多,華溪煙提著裙擺,熟門熟路的上了樓,直奔顧子文的那間屋子。
華溪煙衝著問夏做了一個手勢,便當先緩緩推門而去。
窗簾並沒有打開,彰顯著床上之人並未起身,華溪煙也不避諱,緩緩走到床邊,抬手拉開了簾幕,溫暖的陽光傾灑進來,喚醒了床上的人。
趙清如睜開眼,隔著影影綽綽的簾幕見到了外邊模糊不清的人影,本來悅耳的聲音都帶著清晨的暗啞緩緩流瀉而出:“子文,你怎麽過來了?”
外邊那人並沒有像以往那樣疾步過來用柔情似水的眼神注視著她,而是依舊站在哪裏,一動不動。
“子文?”趙清如的聲音揚高了幾分。
“嗬……”一個音節如清泉滴石、寒雪落枝般,在這寂靜的屋子響起,平靜的似水被投入了一塊兒頑石,漣漪激蕩,柔和的波紋卻是讓趙清如心下一個激靈。
她猛地坐起身,挑開麵前的簾幕,眼見的迷蒙刹那間褪去:“華溪煙!”
這含了刻骨恨意的聲音並未讓華溪煙的表情有絲毫的波瀾。她緩緩轉過身,清淩明澈的眸光在趙清如麵上流連,隨即緩緩搖頭:“嘖嘖……可惜了……”
趙清如條件反射般地捂住臉,心口的恨意如波浪般洶湧彭拜。這一切都是拜麵前的這個女子所賜,若不是她,孫家怎會如此!孫沐揚怎會如此!她怎會如此!所有人頹唐落魄,她卻依舊風姿倩約,笑容莞爾,眸光明澈,她憑什麽!
“孫少夫人莫要拿那種眼神看著我,難不成你認為我是來落井下石的?”華溪煙緩緩走進,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趙清如。
她本就長得美,從趙清如這個角度看去,更可見她下顎尖尖卻不刻薄,臉頰清瘦卻不刁鑽,微微上挑的眉眼更是有了一個飛揚的弧度,如蝴蝶振羽,似鳳凰展翅。
“難不成不是?”趙清如啟唇,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臉上的疤痕更可怖了幾分。
“自然不是。”華溪煙緩緩搖頭,發間僅有的一根長長的玉步搖在她臉側輕晃,與她如玉的臉龐相得益彰,幾乎氤氳了趙清如的眼。
她聽見那清流般的聲音似是從萬裏之外流瀉而來,朦朧卻又真切無比:“你可知,你這些年不孕是為什麽?”
“轟……”一道驚雷自她頭頂裂開,趙清如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眸,她知道她不孕的緣由?
正是因為久無所出,孫家二老才對她愈發不滿,她才更加小心翼翼經營與孫沐揚之間的感情。許久以來藥石無醫,遍尋名醫卻是無濟於事,現今,這華溪煙竟然知道她為何不孕?但是,她說出的話如何能信?
明明腦海中有個聲音一直在叫囂著“不要信,不要信”,但是她還是鬼使神差般地問出口:“你知道?”
“孫少夫人可還記得,那個被孫公子丟棄的錦囊?你可知,那錦囊中裝有什麽?”
對上趙清如疑惑的眼神,華溪煙再次開口:“芫花。”
見趙清如依舊不解,華溪煙進一步解釋道:“孫少夫人體質畏熱,所以平時經常飲用甘草薄荷羮,你可知,那甘草和芫花聯用的功效?”
華溪煙都說到了這個份兒上,趙清如自然明白。她的臉在一瞬間變得慘白,坐在床上的身子有些搖搖欲墜,她無論如何都不敢相信……那……那錦囊可是顧子文送給她的啊!
一直待她愛若至寶,捧在手心之心,居然是害她不孕的罪魁禍首,這讓她如何接受!
見趙清如明白,華溪煙斂下眼睫,幾不可見地一笑:“我言盡於此,孫少夫人妄自珍重!”
“我不信!”華溪煙的腳邁到門口,便聽到背後傳來一聲氣力的喊聲。
“若真是如此,孫少夫人不如去問問當事人!”華溪煙說罷,推門走了出去,兀留趙清如一人,擁被而坐,神態頹然。
片刻之後,趙清如忽然發了瘋般地跑到地上,將桌上的東西全部掃落在地,接著又跑到一邊,狠命地砸著花瓶瓷盤,妝盒菱鏡——一切她所能砸的東西。
直到地上全部都是碎屑,再也沒有落腳的地方,趙清如才頹然跪在地上,嚶嚶地哭了起來,完全不顧那些碎屑紮入她的膝蓋,鮮血緩緩滲出。
顧子文一進來見到的便是這麽一副狼藉的場景,他心下一緊,疾步跑到趙清如麵前,抬起她的麵頰:“佩玢,你怎麽了?”
趙清如哭的滿臉狼藉,渾渾噩噩,頭腦中一片混沌,忽然,一蒼茫悠遠的聲音飄飛而至:“那錦囊中所裝芫花,與甘草有不孕之用……”
若被驚雷劈醒一般,趙清如身子一震,腦中恢複了以往清明,她瞪大雙眼,緊緊揪著顧子文的衣襟,顫著唇開口:“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害我!”
顧子文滿麵疑惑,反握著趙清如的手:“你說什麽?”
“孩子……我的孩子……沒有……”趙清如的言語不貫,說出的話支離破碎,但是還是讓顧子文聽了個明白。
“你……知道了?”
你知道了?他的是你知道了,沒有絲毫的隱瞞,就這麽平白地承認了。
趙清如搖晃著她的動作一下子頓住,似是對於他的坦白,不知該做何反應。
顧子文低歎一口氣,緩緩將手附上趙清如的肩膀。
趙清如猛地推開他,顧子文朝後倒去,雙手按在地上,那碎屑刺入他的雙手,頃刻間血肉模糊。
“你不是碰我!”趙清如踉蹌站起身,指著顧子文,目眥盡裂般地大吼道,“你害了我,你害了我!”
說罷,她開始像沒頭蒼蠅一般在屋內亂轉,想要扔些什麽,但是屋子內空無一物,無處發泄,她隻得俯下身子,環住自己,努力撕扯著自己的頭發,嗓間發出嗚咽的喊聲。
“佩玢!”看著幾盡癲狂的趙清如,顧子文大聲喊道,以一種從未有過的嚴厲語氣。
趙清如身子一震,似乎是怕極了一般,頭埋於膝間,並未抬頭。
顧子文緩緩走過去,蹲在趙清如麵前,以一種循循善誘的態度緩緩開口:“佩玢,你知待你之心。你我青梅竹馬,但是你卻轉嫁她人,你讓我如何甘心?”
趙清如並未開口,隻是撕扯著自己的頭發,口中喃喃地念叨著什麽。
“我如何忍受你為他人傳宗接代?我早便立誓要將你奪回來……我不能忍受……”顧子文撫著趙清如的發,語氣溫柔,“我們可以不要孩子,就我們兩個,多好……”
聽著這夢囈般的聲音,趙清如這才抬起頭,瞪大雙眸看著顧子文。
她不知道他的愛竟然到了這種令人發指的地步,這種毀盡她的一生也不願放她走的地步。恍惚間,曾經那個對她溫柔相待的少年竟然全然不在,剩下的這個男人,眉眼依舊溫柔,但是,卻憑的陌生。陌生到一種令人發指的境地。
“放我走。”怔怔間,趙清如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這般可怕的人,她不要。
顧子文瞳孔一縮,斬釘截鐵:“不。”
費盡心思到此,他不會。
“我要走!”
“不行!”
“我要走!我不要和你在一起!你放開我!”趙清如忽然站起身,發了瘋般地衝著外邊衝去。
顧子文緊緊抱住她,趙清如依舊在不依不饒地掙紮著,嘶喊著,不顧一切地要逃離,逃離這個昨天她還以為是她的救贖,她的陽光,她下輩子相伴之人的身邊。
掙紮見,她的手指不斷地劃傷顧子文的手背,脖頸,麵頰,但是那人的雙臂卻似鐵鉗一般緊緊鉗製住她,不讓她動彈分毫。
眸光忽然撇到一邊的繡籃,裏麵裝的是她為顧子文縫製的袍子。幾日前,她還以為,以後的日子裏便要與這人傾心相伴,天涯海角,不用麵對孫家的拖累,不用麵對死亡的恐懼。但是今日才發現,身邊這人,心機之中,所愛可怖,竟比牛鬼蛇神還要令人發指上萬分。那繡籃中尚未晚上的繡品,發出一種諷刺的光芒,極為刺目。
趙清如鼓足力氣衝到那邊,拿出籃子裏的剪子便衝著那袍子剪起來,剪斷那無言的諷刺,剪斷她自以為是的曾經,剪斷她滿懷憧憬卻又遙不可及的將來。
顧子文想要上前將那剪子奪走,不料,那鋒利的刃寒光一閃,卻是刺入他的胸膛之中。
順著那素手看去,便是趙清如映了點點猩紅血跡的蒼白麵容。陽光籠罩著她半張側臉,熠熠生輝,映襯之下,那猙獰的疤痕也柔和了不少。
她的麵上掛著清淺的笑意,極為美麗,正如年少之時,他與父親前去趙府,見到小花園裏稚齡女子迎風而舞,身姿美妙,。轉身間看到了他,沒有羞怯與不安,而是大方一笑,那笑容何其靚麗,就這麽照進他心裏,永恒不散。
華溪煙於傍晚的時候回到華府,不料,一個時辰之後,便看到問夏疾步跑進來,焦急道:“小姐,孫知府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