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我選的比試內容,那詩題就由你來出”,唐缺話剛出口,就又引來叫好聲一片。
先是選擇比試內容時針鋒相對,既而在題目上示以大方,這唐缺以弱擊強卻也不占半點便宜,再看他麵對柳隨風時的淡定從容,卻比剛才先自存了怯意的王家祥三人強的多了。真是沒想到,一貫在班上不顯山不露水的老唐竟然還有這樣的一麵。
柳隨風深深看了唐缺一眼後,一笑之間微微側頭道:“諸位同窗,就勞你們給選個題目如何?”,他這人素來驕傲,話中的意思就是也不想占唐缺半點便宜。
“行啊!其實還有啥好比的”,跟著柳隨風而來的進士科學子們漫不經心的四處瞅了瞅後,也就選定了目標,“左近也沒什麽景兒,就以那棵桃樹為題,兩柱香功夫為限,至於詩的好壞,自有諸位同窗公論”。
隨著他們手一指,原本因人太多而爬上桃樹看熱鬧的那些學子們忙不迭的從樹上出溜下來。
時令是三月初,原本正是桃花正豔的時候,本來他們選定的這株桃樹花也開的好,無奈這樹桃花先經昨夜一場風雨,剛才又有學生竄上去蹭來蹭去,此時已是一副花凋蕊殘的模樣。春日裏詠桃樹,亮點可不就在花兒上,此時這模樣還怎麽詠?
看熱鬧的眾多學子看看桃樹,再看看柳隨風及唐缺兩人,隨後又看看桃樹,於無聲之間已將通往桃樹的道路給讓了出來。
等唐缺及柳隨風兩人到時,這株桃樹三尺範圍內的人都已自覺向後退去,愈顯擁擠的人群靜靜的看著比試的兩人圍著桃樹細看。
靜靜佇立樹下,先是看了看半數殘紅和地上的花瓣後,唐缺又抬起頭來細細在樹枝上逡巡,順著夜雨浸濕的黝黑樹幹到綠意蔥蔥的桃葉,他恰好看到這挺翹的枝條前端有一朵剛剛開放出來的桃花。
拂著和煦的春風,在滿地殘紅的映襯下,這朵剛剛盛開的桃花是如此的嬌豔奪目,散發著盎然的勃勃生機。
細細的在花下凝望許久,熟悉的詩句已從唐缺心底浮現出來,恰在這時,柳隨風也已有了定作,他也不等唐缺,先自朗聲吟道:
桃花*暖先開,明媚誰人不看來。可惜驟雨打落後,殘紅片片點莓苔。
他這首詩純是寫實,“明媚誰人不看來”一句直如白話,但勝在清新,讀來朗朗上口。“殘紅片片”僅用四字就勾勒出一副花殘滿地的景象,尤其是後麵一個“點”字極是考究,甚得煉字之妙。縱觀全詩,確實不錯,若再考慮到這是一首在短短時間裏吟出的即興詩,評價還能更高。
圍觀的都是縣學中士子,自己就算做不出來,平日裏背下的也多,耳濡目染之下基本的鑒賞能力還是有的,雖然大多學子素日裏都看不慣柳隨風的狂態,但此刻見他有如此才華,說不得也要歎一個“好”字。
原本因唐缺剛才的表現猛然振奮起來的明經科學子在聽完這首詩後一陣兒黯然,作詩不像明經,功夫用到就能出成果,它更看重天賦。哎,心氣兒足不如才氣兒足,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站在人群前麵的張相文聽完柳隨風的詩後,也不管手上剛挨過戒尺,狠狠一咬牙雙手合攏後就是一陣猛搓,他娘的,現在就隻等比試結束,他可就要上前找柳隨風挑戰拳腳了。不把這兔相公打的滿臉花兒,就解不了憋下的心頭恨。
周圍的叫好聲對於柳隨風而言就跟沒聽見一樣,吟完之後轉向唐缺道:“唐學兄,請”。
聞言,唐缺看了看柳隨風,又看了看圍觀的眾人後,也朗聲吟出一首同樣的桃花詩來:
三月春歸風雨天,碧桃花下感流年。殘紅尚有三千瓣,不及初開一支鮮!
剛聽唐缺吟出前兩句,柳隨風眉頭一皺,臉色已是有了變化。同樣寫春日風雨後的桃花,“三月春歸風雨天”比他的“桃花*暖先開”無論在用詞還是畫麵感的構造上都要好上一籌,而唐缺的第二句“碧桃花下感流年”在極清淡的傷感之後,更隱約蘊含著時光易逝的哲思,這就在意境上使全詩有了一個升華。
等到聽唐缺後兩句吟出,柳隨風已經知道這場比試是自己徹底的輸了。他純乎寫實,寫實寫的雖好,但“殘紅片片”透出的全然是一片蕭瑟的景象,這卻與第一句的點明的“春”意不合。其實隱約已犯了大忌。但唐缺雖然也寫了“殘紅三千瓣”,但他寫這句卻純是為最後一句“不及初開一枝鮮”做鋪墊。
唐缺這首詩,用詞煉字不必說,給人帶來的感受上雖有春雨無情,春思輕愁,但總體上又保持著春的希望與春的生機活力,而將這兩種感受綜合起來,就還原出了在現實中實實在在感受到的春。
雖然都是詠桃,柳隨風詠的是殘紅,而唐缺詠的卻是風雨過後的新花,而總論這兩首詩的好壞,還正應了他唐缺這首詩的後兩句:殘紅尚有三千瓣,不及初開一支鮮!
柳隨風寫的不錯,但唐缺吟出的卻是佳作。這一場比試,他竟是完敗收場!
“我輸了!”,柳隨風的話很幹脆,輸的也很傲氣,“異日若有機會,當與唐學兄再行切磋”,說完這句後,他便轉身而去。
近來在縣學中連勝不敗的全才士子柳隨風終於敗了,但他敗的幹脆,就連一貫看不慣他的人也不得不承認這廝敗的磊落,敗得不掉份,不丟人。
直到柳隨風轉身走出三四步後,品完唐缺詩作的明經科學子們的歡呼聲才響起來。風頭如此強勁的柳隨風終於被幹掉了,而且還是被明經科學子在吟詩的比拚中幹掉的,這得有多光彩!雖然不是他們出的手,但身為唐缺的同窗,那也是與有榮焉。
十五六的年紀正是容易激動的時候,隨後唐缺就覺得肩臂上一陣劈啪亂響,同班三十人,幾乎每個人都擁上來給了他一拳,不重重擂上這麽一拳的話,實在不足以發泄出興奮之情來。張相文站在他身邊,臉上不用打,已經笑的跟花兒一樣了。
“大哥果然就是大哥,看他柳隨風還狂不狂,經過剛才的事兒,大哥你可是在縣學裏一戰成名了,我保證一天之內所有的縣學學子都能認識你”,好不容易從人群裏擠出來,心中有事的唐缺見張相文聒噪個不停,索性也懶的理他,顧自埋頭急走。
出了縣學大門,唐缺原本準備自己走的,但一看到等候著的張相文家馬車,當即腳下變了方向,“我有急事,用你馬車先送我到城北天福寺”。
“有急事?那還坐車幹嘛,騎馬要快的多了”,張相文說著已招手示意那兩個跟車的長隨把馬牽過來。
看著張相文遞過來的馬韁繩,唐缺隻能無奈道:“我不會騎?”。
“你不會騎馬?”,也難怪張相文吃驚,馬對於唐人而言就如同後世的自行車,當然,唐朝的馬肯定要比後世裏的自行車要貴的多的多。但跟後世的自行車一樣,馬也是這個時代出行的必備工具,尤其是對於讀書人而言,近到探親訪友,遠到遊曆趕考,腳力幾乎全都是馬,像唐缺這麽大還不會騎馬的就如同後世那個高中男生不會騎自行車一樣,說出來難免會讓人詫異。
“不會就是不會”,看張相文一臉大驚小怪的樣子,唐缺也覺得臉上有些澀澀的,也沒接那韁繩,轉身上了馬車,“還不趕緊上來”。
張相文上車之後,當即大包大攬的要教唐缺學騎馬,理由倒也充分,“你好歹是我大哥,又是剛剛大出風頭的人物,連馬都不會騎,傳出去多丟我的人……”。
對此,唐缺隻有一個感覺,那就是: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