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利十一年,元國新帝繼位,恐親王政變,威脅皇權,遂奪回各親王手中兵權,更是在一年的時間內暗中殺害在朝中權利較大的恭王和徐王,一時間皇室中人人自危。
幽王遇子伯是先皇的長兄,今年已六十有餘,平日裏賞花逗鳥,潑墨品茗,是個不折不扣的閑散王爺,皇帝這一年來變著法兒的折騰,對他也沒什麽影響,非但沒有影響,日子過得反而更滋潤了。
為什麽呢,皇帝不是傻子,登基一年死了兩個皇叔,雖說都是暴斃身亡,但長點腦子的人都明白是怎麽回事,更何況是朝中那些通guò重重科舉考試萬裏挑一選出來的人精,皇帝心裏清楚,大家都在揣著明白裝糊塗,但既然做戲,就要有做戲的樣子,為了看上去親王暴斃的事情與自己無關,皇帝要做出一副對皇叔萬分尊重的樣子,而這個配自己演戲的對象,皇帝思來想去,覺得沒有野心的幽王最為合適。
皇帝知道幽王愛花,便派人從全國各地搜羅奇珍異草賞給幽王,知道他喜歡喝茶,收上的第一批新茶就派人給幽王府送去,甚至知道幽王與王妃感情深厚,幽王妃早逝,幽王這些年都沒有再立王妃,特意派人按照幽王妃生前的畫像,找了一個長相與其頗為相似的妙齡少女給幽王送過去。皇帝這般煞費苦心,總算在朝中扳回了一局,贏得了不少臣子的誇讚。
但生老病死是人逃不過的劫難,皇帝本想著用幽王做自己籠絡民心的籌碼,卻不想這個籌碼沒能做得了太久。
幽王臥病在床已經一個月有餘,盡管皇帝讓禦醫用了最好的藥,卻仍是回天乏力,眼見幽王一天天的消瘦下去,皇帝也隻好惋惜著另尋其他的棋子。
這一天,病懨懨的幽王一睜開眼,覺得莫名的有了些精神,活到他這個歲數自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麽,算計著時間,急忙派人去將夫人王氏和兩個兒子叫了過來。
幽王府雖大,但人丁單薄,隻有遇君謙和遇君焱兩個兒子。說到底還是因為幽王是個情種,幽王妃死了二十多年依舊是念念不忘,沒有再立新妃,如今的夫人王氏是曾經幽王妃的侍女,當年隨著她一同來到幽王府,王妃死時求幽王納她為妾,幽王自然明白她的意思,那她時的兒子遇君謙年紀尚幼,需要人照顧,若自己以後娶了新妃,新妃必然會排擠遇君謙這個長子,說不定還會因為爭奪世子之位暗中迫害,而隨著自己嫁過來的王氏,沒了主子,以後在王府中的日子也必會十分淒慘,不如做一個順水人情,讓王氏成為夫人,以後對自己的兒子也能夠照顧一些。幽王同意了王妃的請求,納了王氏為妾,第二年,她給自己又添了一個兒子遇君焱。
此時,幽王顫巍巍的握住王氏的手,眼前這個身材微胖,長相平凡的女人,陪了自己大半輩子,將府中事物打理得井井有條,自己對她,雖談不上愛,卻是有著深情厚誼,輕撫著王氏眼角愈發明顯的細紋,幽王喉結上下翻動一陣,喘了喘,緩緩吐出一句:“這些年……委屈你了……”
幽王一句話才出口,王氏的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落了下來。幽王輕輕拍著她的肩,像哄孩子般的說道:“莫哭、莫哭,以後我不在了,你要好好的,好好活著,替我看著謙兒有了孩子,焱兒成了家,替我……看看咱們的孫子孫女……咳咳……”
幽王咳嗽了一陣,向跪在前麵的遇君謙和遇君焱招了招手,說道:“你們兩個……過來……”
遇君謙和遇君焱急忙上前,跪倒在幽王麵前,齊聲道:“父親……”
幽王枯如樹枝的手指先握緊了遇君謙的手,說道:“莫要難過,我要去見你的母親了,這麽多年,我終於能再見她了。你應該替我高興。”
遇君謙垂著頭,壓抑著哽咽說道:“是,兒子替父親高興!”
“謙兒,你要記住,你是你母親所生,卻是由王夫人養大的,這些年她對你的照顧對你的栽培,在你身上所付出的辛苦,不比你的生母少。”
“謙兒明白。”遇君謙點頭道,“王夫人就是孩兒的母親!”
幽王艱難的勾起嘴角,看上去像是在笑,拍了拍遇君謙的手背,欣慰的說道:“謙兒就是聰明,能明白為父的意思。為父知道,你是最有主見的人,也是最知分寸的人,以後,你就要繼承我的爵位了,做個閑散王爺,其實挺好的,陶冶情操修身養性,看看這大好河山太平盛世,挺好……”
遇君謙猶豫一下,然後眼神一黯,答道:“兒子謹遵父親教誨。”
“好,好……”幽王說罷抬起手,口中有些含糊的叫道,“焱兒……”
遇君焱急忙伸出雙手握緊幽王的手,輕聲說道:“父親,孩兒在。”
幽王的手順著遇君焱的胳膊摸上,撫上了他的臉,一臉慈愛的說道:“知道了,你剛出生的時候,奶娘將你抱給我看,我當時就想,這麽俊的孩子竟然是我的兒子,真是太好了。可惜王妃沒能見到你,不然肯定喜歡的不得了。”
遇君焱道:“焱兒生得晚,沒能見到王妃,是焱兒沒福氣。”
“你從小便聰明,又肯用功,年紀輕輕就能帶兵打仗,陳將軍和金將軍常同我誇你,說你是個將才。”幽王咳嗽了幾聲,接著說道,“可惜新帝繼位,不允許皇室弟子手掌兵權,為父知道,你心裏不痛快。”
遇君焱低頭不語,算是默認。
幽王笑著捏了捏遇君焱的鼻子,說道:“你看看你,高興不高興全寫在臉上了,這樣可不行。唉~~也難怪,老陳和老金那兩個實心眼兒教出來的,也必然是個實心眼兒。但他們兩個的後半輩子都是要交待在戰場上的,你卻不同,如今你上不了戰場,處境卻比在戰場的時候更加危險與艱難。”
遇君焱咬咬牙,終是小聲說道:“父親,孩兒……不服氣!”
“為父知道,知道你不服氣。可你要想清楚,你不服氣,又能怎樣,又要怎樣做,你那樣做了又會有怎樣的結果、怎樣的影響。都想清楚了,你才能繼續不服氣下去。”幽王從身旁的一個盤子上拿過一顆苦蓮子送進遇君焱口中,苦澀的味道瞬間充斥著他的口腔,“從今天起,你每天吃一顆苦蓮子,想想為父今天的這番話,也許你現在不明白,但為父相信以你的聰明,很快就會明白的。”
“是。”遇君焱答道,“焱兒謹遵父親教誨!”
幽王放心似的用最舒服的姿勢躺到了床上,他覺得自己現在很輕鬆,很多年都沒有這麽輕鬆過了,他緩緩的、含糊的說道:“我知道,我快不行了,我死了以後,謙兒作為世子繼承爵位,焱兒也會被封王,但皇帝疑心甚重,怕你們結黨,必定會將你們分開,甚至,會派人離間你們。兒啊……你們要記住,你們的身上,流著我的血,我幽王府上,沒出過殘害自己手足的人。你們……明白麽?”
遇君謙、遇君焱齊聲道:“孩兒明白!”
幽王喃喃自語道:“太平盛世,什麽是太平盛世,國泰民安,百姓安定,若是能保證這一點,誰座那個位置又有什麽區別,何必要爭來爭去,引發戰亂,民不聊生呢……”
在那一瞬間,遇君焱忽然明白,這個自己看來甚是軟弱的父親,其實什麽都清楚。
“好!咳咳……好……你們都是好孩子,都是優秀的孩子,為父累了,要休息了。”幽王招呼身旁的下人道,“去,把韓夫人請來。”
韓夫人便是皇帝賜給幽王的那位長相與幽王妃頗為相似的美人,當她邁著細碎的步子隻聽聲不見淚,一路哭著走進幽王寢宮的時候,幽王已經麵容安詳的躺在床榻之上,永遠的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