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唐缺心防飽受衝擊時,書房右側的開門聲恰當其時的阻止了事態的發展,隨後就聽毒寡婦午睡後份外慵懶的聲音遠遠傳來,“蘭草兒!”。
“來了!”,隨著蘭姐兒一聲答應,唐缺胸前老也擦不完的水跡三兩下就給抹幹了,不過說來奇怪的是,這丫頭臉上不知怎麽跟敷了胭脂一樣彩霞滿天。
唐缺目送著蘭姐兒跑出去,邊穿衣裳邊長長吐出一口氣來,蘭姐兒這般的表現他要是還不明白,那就真是太給穿越的同行們丟臉了。
處境不好才放你一馬,小丫頭肆意玩火,真當我是吃素的不成?
可惜,這樣的機會隨後幾天卻是沒有了,想來是毒寡婦也察覺出什麽來,後麵連著好幾天再沒給蘭草任何與唐缺獨處的機會,反倒是她自己隨著時間流逝,慢慢的與唐缺相處越來越自然。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閏餘成歲,律呂調陽。雲騰致雨,露結為霜。金生麗水,玉出昆岡。劍號巨闕,珠稱夜光……”,村學內嚴老夫子的書房中,唐缺的誦書聲朗朗而出,這本《千字文》嚴老夫子隻給了他兩天時間,但唐缺也的確沒讓老師失望,字字句句誦的是清清爽爽。
這兩天的日子過的倒也平常,白日裏在莊子裏做賬掙錢,剩餘時間除了誦書就是練字,還真別說,楷書因為法度更嚴,反而更易入門,唐缺自覺練習楷書兩日的效果倒跟行書練了四天後的效果差不多少。雖然今天他交上去的兩頁習作全篇皆墨的連一個紅圈也沒有,卻也絲毫沒讓他氣餒。
過去三個月過的真是汗珠子摔八瓣,不過唐缺也並非沒有收獲,最重要的就是讓他真正明白了一個再樸實不過的道理:下多少種,收多少苗。流多少汗,吃多少飯!情不同而理同,這練字其實就跟種地一個樣兒。
要說這兩天平常的生活中有什麽異常的話,那就是蘭姐兒了,自從突然之間被毒寡婦看管緊之後,她再看向唐缺的眼神中就帶上了一抹濃厚的怨婦味道,這讓唐缺很不習慣,也很不理解。
咱還啥都沒做,你那邊就深閨怨婦了,這都那兒跟那兒啊!
《千字文》通過測試之後,唐缺在課業上的好日子算是到頭了。因為《千字文》之後,嚴老夫子指定的教材就是《文選》。
《文選》稱得上是中國最早的一部詩文合集了,它是由六朝時南梁武帝的長子簫統組織文人共同編寫的,因簫統死後諡為“昭明”,所以又被稱之為《昭明文選》。
這部詩歌選本曾被魯迅譽為“它是中國文學發展由自發階段進入自覺階段的標誌”,書中選錄先秦至梁時的詩文辭賦,全書共60卷,分為賦,詩,騷,詔,冊,令,教,文,表等38大類,概而言之,凡是現實生活中可能用到的文體這裏麵都選的有可資借鑒的範文。其用處自然是大,所以曆來有“《文選》亂,秀才半”,及“文章宗祖”的說法。
用處是大,但實在架不住它內容太多,唐缺領到的《文選》足有三冊,且每一冊都有一板兒磚的厚度,這就是小說也得看些時候了,更別提裏邊的內容文辭生澀,尤其是開篇的“賦”卷,西漢人寫鋪陳大賦本就喜歡求奇用僻以顯博學,且不說裏邊的典故太冷,單是那些古奧的文字,甚或是漢賦作者自己生造的字都讓人看的頭疼,草草翻了一頁,唐缺赫然發現就這一頁裏不認識的字就多達14個之多。而為了查14個字的讀音和意思,光是翻《說文解字》就最少花了大半個時辰的功夫。
饒是唐缺性子堅韌,碰到三磚頭厚的《文選》也覺麻頭,為避免太過打擊自己對《文選》的興趣從而生出厭學心理,他索性先暫時放下“賦”卷而直奔“詩”卷,讀著謝靈運“如初發芙蓉,自然可愛”的山水詩作後,他原本有些煩悶的心情總算平靜了許多。
……………………………………
這日中午,唐缺到毒寡婦莊子的時間要比平時稍早,書房中自然沒有了蘭姐兒的身影,但那盆井水倒是依舊如往日般準備的妥帖。
唐缺自己拿毛巾擦了身上的汗水,穿上衫子後坐在書桌上複習昨晚背下的詩作,身為後世重點大學中文係的畢業生,他入學的第一年就正好趕上本院搞教學改革,而這教學改革中非常重要的一項內容就是對文學史上名篇佳作的背誦,一周一檢查,四年之中風雨無阻。這個教改給唐缺帶來的直接影響就是腦子裏頗裝了不少經典詩詞,自到村學的第一天起他就有意無意的趁閑暇之機將這些名篇再次反複記誦。
但今天中午的這陣閑暇時光中,唐缺並沒有記誦後世名篇,而是在複習昨晚從《文選》“詩”卷中看到的“古詩十九首”。
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纖纖擢素手,劄紮弄機杼。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漢清且淺,相去複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這是什麽詩,聽著怪好聽的”,坐在書案後麵,手指輕叩著書幾的唐缺剛把這首《迢迢牽牛星》背完,就見毒寡婦帶著蘭姐兒走了進來。
“李夫人起來了”,唐缺欠身的同時看了看蘭姐,她一如前兩日般照舊是一臉的幽怨,“無名氏的,就是詩雖然傳了下來,但作者卻沒有。”
毒寡婦午睡剛起,跟滿臉幽怨的蘭草不同,她身上蕩漾著一種夏日特有的慵懶風致,尤其是眉眼間更隱有春qing流露,“我剛睡醒,現在腦子還有些昏沉,索性你先說說這詩裏的事兒,醒醒腦子後再做賬不遲”。
這首詩是古詩十九首中的上佳之作,其妙處之一就在於旨意明白,並沒有千折百回的遙深寄托,所以即便像毒寡婦這樣沒上過學的人也能將其中的意思聽明白幾分。
“這首詩勝在托意高妙,並不以用典見長。說的就是牽牛織女星的事兒,那作詩之人是將星河比作天河,將天河兩邊最亮的兩顆星比作牛郎織女,從而想象他們的分離之痛。兩人雖然能日日相見,卻因隔著天河永遠無法相親相近,就是連說句話也不成。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寫離情而不一味悲苦,反而透出纏mian韻致的溫情,難怪這兩句會千古傳誦”。
唐缺是就詩說詩,但聽在兩個女子耳中卻是別有一番味道了,一臉幽怨的蘭姐兒不知想到了什麽,臉上的幽怨頓時消退許多,側頭偷瞥向唐缺的癡癡眼神還真有些“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的味道。
與蘭姐兒相反,剛才一直麵色慵懶閑適的毒寡婦卻是臉色微微一變,隨即又恢複過來淺淺笑道:“其實呀這也都是命,是人就得認命,要說那織女兒可是王母娘娘的七姑娘,按照人間的說法兒那就是公主,多尊貴的身份!牛郎不過就是個放牛娃子,放牛娃子能配得起公主?自古至今也沒聽說過這樣的事?就別說公主和放牛娃子這麽大的身份差別了,單就說咋這鄖溪縣,走那兒不都得講究個門當戶對?就好比唐成你這樣的,就算家裏清貧些,將來成婚的時候也總得找個出身好的良家子,總不能跟身在賤籍裏的人通婚吧,就算你答應,唐嫂子隻怕也不會依。所以說,牛郎織女能有三年相處就是天大的造化了,要是他們懂得惜命知足的話,何至於就被王母娘娘給治成這樣?”。
毒寡婦這番淺笑吟吟的話卻如初冬寒風一般,直讓蘭草滿身打了個寒噤,偷瞥向唐缺的眼神刷的一下就收回來了,臉上剛剛消散了一點兒的幽怨也變得更深了。